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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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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人失忆之后,似乎会变得很不讲道理。
这句话或许不适用于所有失忆的人,但一定适用于某位姓俞的先生。
譬如,他有时候会问一些“我为什么会叫俞寄尘”“你为什么叫谢青溪”之类的问题。
“为什么叫寄尘……”我蹲在地上,将角落里捆着一束柴火的绳子解开,道,“所谓人生如寄旅……”
他听我说完,平静道:“是逆旅。”
他顿了顿,又道:“天涯踏尽红尘?”
!这种都记得那么清,怎么别的事就记不住了呢!
我抱起一捧柴火:“好好好,是是是,你说得都对。晚饭你是吃荠菜粥还是青菜面?”
“青菜面。”
书到用时方恨少。
钱大约也是一样。
这边真的非常的偏,而且又是在南方的山里,偏偏此刻还是盛夏。以上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也就是说,这儿不仅湿热,很不利于病人恢复,还什么蛇虫鼠蚁乱七八糟的都有可能出现。
我绕着屋子撒了一圈儿碾碎的干艾草,俞寄尘的床周我也有撒,也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
我依据脑中的地图,挑了个可能性比较大的方向,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当真遇到了一个不大的村子。
但是……
我站在高处,遥遥地看着那个村子,看着下面穿行在林中的行人,攥了攥那个胸口的印章。
俞寄尘的给的那一方小印,我最终还是没有收起来,塞进袖子里又有些不方便,干脆系了根绳子,挂在脖子上,当个吊坠。
印章的触感温温的。大约是我体温的温度。
我吸了口气,沿着山路,走进了村子。
村子太小,没有医馆。我跟他们买了很多布条,用来给俞寄尘包伤口。
还有生活用品。
还有……药。
这些大都需要村人去我们先前待过的城里,买了以后再送过来。成本就有些高。有时候东西都没有路费贵。担心动作太大,被沈云闲的人注意到,我还辗转了几处,也搭着买了一些并不必要的东西。
好在青菜面不难做。
俞寄尘暂时不适合吃油腻荤腥的东西,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好的食材能补身体,我顺手往他面里加了个蛋。
我把青菜码到面上的时候,忽的感觉,这一碗的配置……
看起来有点像我之前在船上,给他点的生辰面。
俞寄尘吃东西一如既往地斯文。
吃完饭,我将碗筷锅子什么的都收拾好,回屋之后,他又开始问这问那。
而他问的最多的,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去怀谷?”
因为你作死。
“因为那边的虾很好吃,”我点起新买的油灯,屋内明显又亮堂了一些,“你呢,特别挑,辰州的虾你已经吃腻了,听说怀谷的虾不错,你就非要大老远跑去怀谷,拦都拦不住。”
我去洗了个附近树上摘的桃子,水灵灵鲜嫩嫩,皮薄多汁,确实不错。就听他又问道:“为什么从怀谷出发回辰州,还要去济歌?济歌不是在北边吗?”
鬼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去济歌。而且下了船就坐马车回了辰州,偌大一个古城,连逛都没能逛一下,真是白瞎了我晕船这么久。
“因为济歌……炸果子做得很好吃,”我咔吧啃了一口桃子,“其实本来你想去幽渠的,那边据说是有个什么诗会还是什么书画展,不过后来有些晕船,就没去。”
“哦,”他应了一声,“所以,你前天说,我今年的生辰宴,是在船上过的?”
还不是你活该。非得来来回回地折腾。
“对啊,”我嚼着桃子,含混道,“我还送了你礼物呢。很贵的。”
聊了一会儿,俞寄尘有伤在身,精神渐渐有些不济。我洗洗手,便准备收拾收拾睡觉了。
这么热的天,哪怕不做什么活,身上都汗黏黏的。我还好,烧盆水从头淋到脚就行。
可俞寄尘……
我烧好水,先是轻车熟路地,给他把衣服解了。
这人不吭声,也不动,任由我把他的衣服一层层扒了。
理由么,好像是我随口说了句,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这么多年了,什么没见过?
好吧,其实真没见过。
我用毛巾,蘸着水,在他身上小心地擦过。
他身上的伤很多,不止是腿上和额头这两处看着严重的,还有各种淤伤和擦伤。
经过几天的上药,那些小伤看起来是好些了,可是腿上的依然不太好,人也依旧想不起什么。
擦到后背的时候,他低低道:“睡前故事是什么?”
……又来了。
是的,这个人现下不仅失忆,还变得幼稚了起来,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要听睡前故事。
我小时候都没听过睡前故事呢。
不给他讲故事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会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抿着唇,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失落。
委实有点作弊。
我只好挑一些能讲的部分,又编了一些,半真半假地掺着跟他说。
“你做饭可不错了,”我将毛巾打湿后拧到半干,“之前我们在雨泽县的时候,你做了很多,什么烤蘑菇,烤鸡翅膀,还有烧鸡块……”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茫然:“我会做饭?”
“那可不,你还开了家饭馆呢。”我擦着他的腰肌,看着昏黄灯光下裸露的肌肤,不知怎的嗓子有点发紧,“什么肉末豆腐、当归醉鸡、上汤青菜、清蒸鱼……”
等等。
清蒸鱼?
我说的这些,正是我们从济歌回辰州后,俞寄尘在府里请我的那一顿。
我印象中,当时那一桌菜里,确实是有清蒸鱼的。
是了,当时我还说什么,“鸿雁在云鱼在水……”
那道鱼确实很好吃。府里的厨子手艺一向很绝。我似乎还夹了很多筷。
可是……怎么会有鱼?
俞寄尘……明明不吃鱼。
我出着神,手上也就渐渐没了没了动作。俞寄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怎么了?”
“……没怎么,”我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胸前坠着的印章沉甸甸地,发着烫,“我们……等你伤好,我们就回辰州吧。”
“嗯。”
我晃晃脑袋,让自己从以前不曾觉察到的细枝末节的回忆里清醒过来,也避免他再问起什么,我迅速地转移话题,开始跟他讲我们“兄弟情深”的故事。
我道:“说起来,你饭厅案几上添的那盆兰草,特地选了和我院子里的一样的品种。”
“你有一枚兰草纹样的发簪,只有在我面前才会戴。”
“你特别喜欢背诗,整天在我面前念叨什么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还有啊,不过下了场雨而已,你就非要打着伞来我院子外面找我,还要给我送汤,真是,拦都拦不住。”
俞寄尘默默地听完。
“你确定……这关系是兄弟?”
我迅速把那本《辰州落魄三人组之公子为妻》又往床底下塞了塞。
给他擦完脖子,顺便又看过他额头上的伤,我将毛巾搭在一边的简易架子上,端起水盆,极其自然流畅地冲他一笑:“那可不。亲兄弟。”
我重新换了盆水,给他端到床边的凳子上,往他手里塞了条毛巾。
虽然他配合我让我给他擦洗,但是……仅限于,四肢和前胸后背。
而且我给他擦身的时候,他一定要搭一件衣服在小腹上。
我坐在门口。
木门虚掩着。里面缓缓地,传来一些水声。
只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到,他的动作有多费劲。
我踢着脚边的一颗石子,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
……其实我也并没有多想看。
真没有!
我很不受控制地,脑袋中的画面闪来闪去,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定格在了他那一截很有韧性的腰。
那曲线,再往下延伸……就到了他搭在小腹上的衣服里。
是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很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
……待会好好冲个澡吧。
他擦洗完之后,就是上药了。
这次的药是我托村人去城里最好的医馆买的,并且是那家医馆里最好的药。一打开小罐,就是一股浓郁的药香。大概俞寄尘也觉出了什么,道:“不必用这么好的药。”
“差不多的。”我小心挖了一块出来,尽量动作轻地将药膏抹在他腿上,“用差的药,就得多用几次,用好点的药,指不定用个三五回就好了。”
“那也……”
“好啦,之前是骗你的,”我继续将药膏缓缓抹在他额头上,他的眼睛顺势闭起,长长的眼睫垂下,“其实你哥我是个大老板,茶馆只是我名下的其中一家,我还有好多家铺子,日进斗金的,不差这几个钱。……只是一时没办法回去拿钱就是了。”
“……嗯。”他道。
我以为这一茬总算过去了,结果他突然又开口道:“算我借你。”
“别记那么清楚了。”我笑道,这人对钱还真是敏感,“要这么掰扯,我还吃了你不少东西呢,也要还么?”
“用差一点的药,万一好不了该怎么办?”我给他一处一处涂过去,“我还等着赶紧回辰州,然后你做饭给我吃呢。”
“好。”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