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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第三天。

      不用舒映说,我也知道,情况很不好。

      有个跟林暄差不多大的小厮拿了一封信过来。我认出他是平日里在俞寄尘书房伺候的书童。
      我道:“老爷的?先给他放书房吧。”
      “夫人,”书童举着信不动,支吾道,“要不,您还是看看吧。”

      我接了过来。
      信封封口上涂了一块红色的漆。我打开来,里面两张纸,其中一张写了密密麻麻的话。
      剔除掉那些七拐八绕试探性的寒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
      对方希望俞寄尘可以尽快把约好的货物送去。
      后面附了一张当时的契约的誊写版。
      我仔细看过,根据契约,眼下距离他们当初约定交货的时间,明明还有一个月。

      信的落款是两天前。写信的是烟鹄坊的一个姓齐的老板。烟鹄坊离辰州……平日里正常来说,需要三四天的路程。然而这信,不到两天就送来了。

      很明显,俞寄尘的这些合作伙伴,也开始坐不住了。

      外面不知谁在传,俞寄尘这次铁定要栽。传得十分像那么回事儿,仿佛亲眼见着了似的。昨天才说有八个人因为熏了香料七窍流血,今天又开始说,受害者远远不止八个,早先就有人死了,只是被俞寄尘花钱封口,把事情压了下去,没报给官府而已。
      有人说他的家财不知凡几,也不知最后会便宜了谁。
      便有人问,他有没有婚娶,夫人是何人,好不好拿捏一类。
      也有人说,他这次犯的事大,搞不好要罚很多钱,那些家财也不知能剩了几分。

      “什么家财?分明就是害命的钱!这钱也敢挣!”有人唾骂,“活该!”

      那人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留下一众窃窃私语的路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我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想到,如果是俞寄尘看到。
      如果是俞寄尘看到……

      我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舒映仰头灌了一口凉茶,皱紧了眉头,道:“这些人……这么传,肯定是故意的。”

      我道:“也不都是。只要一开始有那么几个人带头,下面的事,不用他们插手,也会越传越厉害。自古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些人,老爷以前帮过的,明着的,背地里的,”舒映重新倒了一杯茶,“现如今,也不知他们都去了哪儿。”

      我苦笑道:“不都是这样吗。落井下石的多,锦上添花的也多,可雪中送炭的能有几个。”

      我们坐在俞寄尘一家古玩铺子附近的茶楼,喝着茶,思考着对策。

      俞寄尘的铺子,除了那个已经被查封的香料铺子,其余的铺子,也基本都关门了。铺子里的人,几天下来,走了七七八八。更有甚者,还有想卷了铺子里的东西走的,被舒映的人拦下,狠狠教训了一顿。

      “哎,你也要走?”
      “东家都进牢里了,不走还等什么?”
      “你们东家,是不是那个姓俞的老板?”
      “可不是嘛……”
      “他那个香料,闹得可大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他下的毒?”
      “嗐,这,我也不知道啊。”
      “要我说啊,是得走,你们东家这回,我看啊,没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

      我静静地,站在茶楼的一角,看着他们。

      ……不过几天而已。
      我闭了闭眼睛。
      是啊,东家都进牢里了,去另谋高就,似乎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原著里这个地方,确实也是如此。这些人,是留不住的。
      可亲眼所见这一切,亲身所经这一段,到底……还是更加令人心寒一些。

      他们发现了我,两人先是彼此看了一眼,也不再嘀咕了,齐齐地看向我。
      我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人人都是预言家啊。

      茶楼外,阳光正好。好得有些过了头。
      我看着日光下,叽叽喳喳一溜烟就跑不见的小孩子,看着他们消失的那个的巷子口,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
      孩童吗……
      可是,怎么做到的?

      小孩子如果遇到了什么陌生人,拿了陌生人的什么东西,总会有被家长盘问的可能。
      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还是让舒映派人去了香料铺子的掌柜和伙计的住处打探。
      虽然舒映很不赞同,但终归还是派人去了。

      掌柜和伙计眼下也都在官府的监牢里。我不知道能不能从他们的家人、邻居那里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总觉得,下毒这事,哪怕不是他们亲自动的手,也脱不了干系。

      舒映虽不赞同,干活却也不敷衍。他的手下还真带回了一条很有价值的消息。

      “香料铺的一个伙计,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静静地听。
      “这个弟弟不在辰州,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听说他很好赌,”舒映道,“据说之前欠了临城一家赌场不少钱。有好一阵子没有出现过。最近有人才又在赌场看到他。”

      我沉吟道:“他那欠的钱没还上,怎么敢又出现在赌场?”
      “要么是他有了可以抵押的东西,要么……”我道,“他把欠的钱,还上了。”

      “这个人或许是个突破口。”我看着舒映。

      舒映咬了咬牙:“老爷明明救过他们。他们在辰州,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天寒地冻的没处去,是老爷留他们做工,他们才活下来。”

      我摇了摇头:“恩情毕竟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折成钱去赌场。”

      “但是这只是个可能的突破口,”我道,“仅凭这些,不足以构成证据。”

      “我会去找。”舒映攥紧了拳头,道,“忘恩负义之人……我会处理的。”

      我心说俞寄尘身边忘恩负义的太多了……你怕是处理不过来。毕竟他自己都不仁不义的,倒也不能对他周围的人提太高的要求。转念又想起了在暗格里看到的东西,以及孟雪尽说过的他曾去茶馆找过我,心里又有些复杂。

      “拜托了。”我道。

      升堂的那天,来了很多人。

      我以为都是来看热闹的,但看着好像又不太像。不知为何,有不少人偷偷瞧我,然而我一看向他们,他们就又把脸转了过去。也有不少人对着我欲言又止的。弄得我有些不明所以。

      那八个人被带了上来。下面应该是他们家属的人,喊着什么“请大人做主”“明察”“严惩凶手”,又得了一群人的附和,闹闹哄哄的。我无暇注意他们,我的目光,正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俞寄尘。

      他身上看着不脏。但是好像瘦了些。精神也不是特别好。

      我托舒映去找人,给他送干净衣服,给他想办法换个好一点的牢房。但我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我担心,去看了他,我会很难再找回那个比较清醒理智的状态。
      这么看来,是对的。因为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只是看了那么一会儿,心就微微地,揪了起来。

      俞寄尘下巴上冒了些胡茬。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他应该也看到了这些人,但他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跪在堂下,上半身挺得笔直。

      此处的刑事审判主要有三种方法:口供、五听和刑讯。

      “口供” ,就是让你自己叙述罪行。在嫌疑人陈述口供时,审案者还要进行“五听”,就是根据你的言辞、面色、气息、听觉、眼神来判断你是否撒谎。
      我心道,论“口供”,俞寄尘必然是不肯承认的。但他那个样子,撒不撒谎的,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审案的官员是怎么判断。
      如果前两招用了,嫌疑人还不肯认罪,那就要刑讯逼供了。
      要知道,在这里,刑讯逼供可是合法的。

      但刑讯逼供也有一定的使用限制。譬如唐朝时就曾规定,刑讯不得超过三次,打的次数不得超过两百下。如果达到了法定的刑讯次数嫌疑人仍不肯招认,就认为这个人可能真的是被冤枉了,嫌疑人便可以取保。
      也不知道俞寄尘在牢里的时候有没有被……用刑。
      但观他的面色,应该还好。

      以我对原著的了解,辰州的司法,还算公正。
      希望如此。

      俞寄尘出来以后,我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香料铺子的老板?”
      “这看着挺俊的一个人啊……”
      “哎,我跟你说,别看那么表面,我看这面相,倒是凶得不得了啊……”
      “怎么说?”
      “你看那鼻形,那嘴,妥妥的灾星之相,这人到哪啊,必有血光!”
      “厉害啊!兄台,怎么看出来的?”
      “嘿嘿,献丑献丑,我祖上传承一点看相之术……”

      流程没什么好说。官府分别问了话以后,两边果然各执一词。

      那八个人中,有个人说着说着就挥起了拳头:“就是你!你家的香料,好好的给人搞成这样!”

      俞寄尘只道:“不是我。”也不再多说。

      官府这边果真带了医生、香料师来当堂说明鉴定结果。
      医生表示经过这两天的观察研究,那几人的症状是中毒没错。香料师则表示,香料的残余物里,确实也发现了毒物。

      俞寄尘依旧道:“不是我。”

      旁观的人群开始躁动。
      “嗨,这人证物证都在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儿可是辰州城!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这小子真是嘴硬!老爷,打吧!”

      人群中冒出了一道脆脆的女声:“你等一下嘛!人还没把话说完呢!”
      又有人道:“就是啊!还没定罪呢,官府都没发话,急什么?”

      咦?

      这么些天,我还是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声音。

      “肃静。”堂上有官员道。
      “你所售的香料,卖家那边我们也查了,是没问题的,”官员道,“问题就是出在你们铺子。”
      俞寄尘沉默。

      我往前站了一步,道:“不知能不能让我说两句?”

      “俞寄尘的家属?”官员看向了我。

      “是。”我道。

      “谢初是吧,你讲。”

      我默默松了一口气。辰州这边确实比较公正,官员也接地气,原著诚不欺我。

      “大人可曾想过,俞寄尘为什么要给客人下毒?他明明还要做生意的,”我道,“他实在没有下毒的理由。”

      我便将我这几天整理的思绪,包括舒映查到的证据,一一列明。

      我说话的时候,余光看到那个家中有个赌鬼弟弟的伙计,正死死地低着头。

      身后的人群随着我的话,一阵一阵地骚动喧闹。堂上官员不得不说了好几次“肃静”。

      最后。
      俞寄尘被宣布无罪释放。
      那几名掌柜伙计则被押回去重审。
      官员也下令派人去捉拿那个收了钱帮人办事的赌鬼。

      我朝那些刚刚替俞寄尘说话的人们鞠了个躬。
      “谢谢各位。”

      “老爷,走了。”我说。

      “嗯。”他道。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俞寄尘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舒映也不怎么说话。我……虽然我刚刚说了很多话,但眼下这个氛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马车里,我更近距离地看到了他下巴上的胡茬,以及肉眼可见的疲惫。若说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

      “老爷……有伤吗?”我问。
      他道:“没。”
      我呼出一口气。还好,看样子应该是没动刑了。

      外面除了马蹄声,车轮声,人声……好像还多了什么,一团一团炸开的声音。
      我掀开窗帘。瞬间看了到天上,几乎要把天空点亮的,璀璨的烟火。

      “停车。”俞寄尘道。
      外面,舒映闻声,勒住了马。
      我们下了车,站在路边,和很多三三两两站在路边的行人一起,抬头看着天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旁边好像有小孩子吵闹的惊叹。可我已经听不太清。
      我满心满眼地沉醉于这一片广袤夜色里,炸破夜空的,绚丽的,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的美好。
      当下一刻,即是永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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