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暮春小花

149、工作检讨

　　周一回到单位，感觉办公室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陈建林偷偷告诉我们王志高服务的领导出事了。难怪今天王志高一直没出现，我还认为他跟领导出去了。很快办公室就有了各种渠道的消息，好像听说他的领导因为在决策上面不符合政策法规，加上还有生活作风问题，上周末已经连夜被叫去谈话。我不知道谈话意味着什么，但我还依稀记得行政科科长有一次作为段子给我们讲了下什么叫谈话。先是客气地让被谈话者主动交代问题，如果不能到达理想效果则会采取比如疲劳战术等，趁被谈话者意志薄弱时连夜问讯。运城曾经也有一个单位领导被叫去谈话，据说两天后家里人去看他时，他一夜白头仿佛变了一个人。当时科长绘声绘色地讲着事实，我却觉得像是在听评书。
　　下午单位来了一位新领导，办公室主任赶紧安排接待，临时从分管单位借调来的一个男同事作为秘书也到岗候命，新领导旁边的小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女秘书。听说，这个女秘书是政府企业新招聘的女大学生郝洁，负责新领导的内勤。吃午饭时，我们恰好坐在一桌，听闻她来自安市，我内心自然产生出亲近来。原来几个月前毕业于平城一所普通大学本科的她应聘到运城的某企业，比较熟悉新领导分管业务的重大项目和建设管理，便经新秘书推荐由我们单位从该企业借调过来本单位。新秘书是某下属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大约怕刚来跟着领导出错，又叫来郝洁坐办公室与领导分管的下属单位们对接。我关心地问郝洁：“那你住在哪里呢？”
　　“我住在心悦小区的一套公寓里。”她毫无戒心地回答。
　　“那个小区不便宜吧，”我回想自己经过那个小区门口几次，“你一个人住吗？”
　　“还行吧，是一个同事的朋友新买的空置房，友情月租一千。虽然两室一厅但面积不大，所以就我一个人住。”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有些头大。我清楚县级公司的薪资水平，也就一千出头，跟我们的基本工资没什么差别。唯一区别就是我们的职位是铁饭碗，年终奖看当年情况会有些变化。而企业的年终奖要么是有明确规定根据当年运营情况来决定，要么就是私企如方经理到时候一言堂想给多少全凭心情。用一半多的收入支付房租，看她打扮入时这方面的支出肯定也不少，我无法想象她的收入如何应付。但再问下去就自讨没趣了，于是我转向别的话题。
　　下午因为一秘有领导签发的文件要印发，我按宏姐要求用U盘拷贝到打印室后，同她一起最后一次校对文件。打印室的临时工美女人妻一向喜欢八卦，今天也不例外。尽管她压低声音跟宏姐在一边咬耳朵，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听说那个借调来的郝洁经常被领导叫到办公室单独谈话，一谈就是半个小时。她又不需要给领导写稿件，无非就守在办公室接电话收文件而已，简直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宏姐及时制止她，说是领导决策我们就别猜测了。美女人妻大约想着自己转正无望，却又只能在运城里守着给领导开车的退伍军人老公，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她甚至还在我和宏姐面前提过，当初她老公转业回到运城时，也有人给他介绍别的姑娘，他却嫌弃别人长得一般，最终才选择了自己。美女人妻是否漂亮我还真不知道，但化妆打扮是真一丝不苟啊，就冲这份坚持和执着也让我不由生出三分敬佩。
　　这两天一秘办公室里都不见王志高，这个骄傲的副科长现在因为自己的领导出了事，失去了往日风头。他一定还想着过两年等领导退居二线后，自己能像以前的其他秘书一样，走出我们单位到其他单位任中高层领导吧。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啊。两天后王志高终于出现在办公室，严肃沉默不再如往常那般张扬。他如今成了秘书科里面唯一一个不用服务任何领导的秘书，非常尴尬。我本来跟他沟通很少，这时候更是不愿跟他多说什么。倒是他虽然职场失意但情场得意，好像他和张继松同学的好事将近了。想想自己，继续跟老鼠同住，工作上没啥建树，王大力的电话一两个月才打一次，其他对象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便觉得这些八卦与我无关，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周末回到崖城，我居然意外在街上碰到马兴华。他也有些意外，但随即拉着我在街头就开始闲扯。反正我也没事，当时已经天黑周围也没什么路人，我们就站在路边聊起来。
　　马兴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知道吗？罗倩的爸爸终于平稳落地，不容易啊…”
　　“啥？”我有点不明白，罗倩的爸爸去年就到平城某单位工作了，怎么现在才说落地？
　　“啊？你不知道啊？罗倩没跟你提过？”马兴华很意外，但又觉得我不像在撒谎。
　　“自从上大学以后，我和罗倩联系就少了很多。也正常，人家在大城市读书，跟我们这种几十年如一日在一个地方的人所见所闻都不同了。毕业后不到一年她又出国留学，我们就更少交流，好像就两年前那次同学会说了会儿话，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我实话实说。
　　“前两年崖城政局有点小动荡，当时部分领导被谈话，她爸爸也在其中。千钧一发之时，得亏罗倩爷爷的老战友站出来力保，这样罗倩的爸爸才能平安着陆到平城任职。你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崖城是肯定没法待了…”马兴华仿佛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这些都是她对我说的…”
　　“原来如此，她还能对你说这些，着实不容易啊…”我恍然大悟，倒也无所谓罗倩是不是对我说了这些心里话，反正我和她早就渐行渐远了。合则来不合则去是我现在饯行的交友法则，我会主动，但得不到回应后我就消失。“看来你们关系挺好啊，这么多内幕你都知道，而我完全就在状况外…那她现在怎么样呢？”
　　“好像还不错吧，留学回来后在平城的一家国企上班。”马兴华这话倒是没错，我记得罗倩曾经对我提过，她回国后她爸爸帮她把简历递到某国企公司，只是递过去而已，她就因为学历和能力被录取了。
　　“那她有对象了吗？结婚了吗？”我突然想到罗倩跟我一样年纪，现在岂不也是也在这个关口徘徊的时刻？
　　“没有。她啊，脾气真的不好伺候，”马兴华好像很有经验似的，“有一次我和她在外面，她打电话叫她当时的男友过来，告诉对方15分钟后必须出现，否则就不用来了。我听到也觉得有点过火了…”
　　“你还知道的很清楚啊…”我突然也想起以前听说她爸爸资助一个低一级的男学霸读书，后来那个男生也去了她就读的大学读书，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那个男生后来就好像没跟她一起了。”
　　“你在平城的单位里还好吗？”我随口问了马兴华一句。
　　“还行吧，就那样。”马兴华说到自己的时候就没了刚才的兴奋语气。
　　无独有偶，隔了一个月我再回崖城的时候，遇到回国省亲的蒋霞。蒋霞大我一级，我们各自的爸爸曾是同学，她也曾经是爸爸的学生。高中尚未毕业她就有出国留学的打算，现在已经成功移民海外。她约我在水吧聊天时，提到马兴华和罗倩曾经谈过朋友，我有点吃惊。毕竟，我认为他们不过是较好的同学而已，没想到他们就在我眼皮子低下谈恋爱，可见我当时是多么蠢钝。他又提到马兴华其实也在崖城相亲了几次，而且对象非富则贵。其中既有老板的女儿也有局长的千金，不过他受不了这些公主的脾气，所以最后不得已告吹。蒋霞总结道，马兴华是崖城很多家长眼里的乘龙快婿人选，但他把挑选对象的眼光放得高远。我瞬间觉得自己的确太单纯天真，并没有对钱权贵族有什么想法，只想着感情和婚姻本身。这么一对比，只能说我们家的格局真的太小啊。
　　回到运城单位，很快就听到韩天生和他女友的故事。廖主任说那天下班后，他和韩天生搭乘领导的顺风车去某局。路上韩天生提到他女友在某路口等他，于是领导示意司机开到那里接应下属的家属。还没开到路口，就看到他的女朋友被几个小混混一样的男生纠缠，在车里的韩天生居然没有义愤填膺般着急下车解救女友，而是龟缩在车里有点怂。廖主任形容当时连司机都看不下去要马上下车出手英雄救美，而韩天生在车里犹豫着如何是好。廖主任说完，苦笑着摇摇头。这实在不像我印象中的韩天生，他嗓门大会聊天，喝酒抽烟都很拿手。没想到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失声且畏首畏尾，且不说他还有嘴里说的那些在公安局的兄弟，当时车里也不止一个人，如果他占下风，难道领导还会袖手旁观不成？
　　又轮到我值班，心里说不出的有点堵，但要让我说具体原因我好像又说不出来。在外人看来，我工作稳定衣食无忧根本没有难受的理由。可是值班的我真的心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问题。于是上级单位通知本单位领导开会时，我没有向往常那样按顺序一个个通知后划勾确认，而是只凭大脑记忆来通知。结果我漏通知新来的领导秘书，导致新来的领导未能及时参会。领导生气后果很严重，办公室主任肯定得背锅，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他责成我在单位中层干部会议上进行检讨，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当众做过检讨，这下可算是开启人生新的第一次了。活该自己心不在焉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也要出错，可谓谨慎了一年恍惚一秒，就得为其买单。自从被行政科通知要作检讨后，连续几天我都心神不宁。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无非就是没了面子在这届领导心里留下印记，既不会扣工资也不会被炒鱿鱼，但我心里总是很忐忑。自从进入社会以后，我从未进入过任何公司或单位的中层组织，现在因为要作检讨终于可以参加这样级别的会议了。周五下午终于熬到会议结束前的时刻，我一直在场外等候行政科通知我进入会场准备检讨。检讨时的我故作镇定其实心里早已坍塌，我检讨完后领导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人已经在精神上被凌迟而大脑空白了。还未散会时，廖主任偷偷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安慰我，并告诉我不必在意此事。我回复他谢谢，散会时我逃也似地飞快离开会场和单位。我很难过，但我知道这事不怪谁只能怪自己。听说新领导迟到了十多分钟，实际上没有耽误什么大事，但因为我的疏忽让大领导不高兴了，那这就是我逃不开的罪责。
　　我有些恍惚地坐上了开往平城的汽车，但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找谁该干什么。我只能捧着手机看有谁在线能跟我聊几句，一片暗沉的头像里只有当初在论坛里认识的另一个重点大学的阿念还亮着。我告诉他我心情不好，他听说我去平城就提议反正明天周末没事，他到车站来找我请我吃饭。我没有拒绝，此刻我真的不想跟熟悉的亲人好友说这件事。而运城除了工作本就跟我没有其他的关系和交集，同事除了不痛不痒的安慰估计都在心里笑掉大牙。王大力在电话上只管讲述他的苦闷，对我的烦恼都评为不值一提。我跟阿念其实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在网上有联系但从未见过面，今天是第一次。他瘦瘦的戴着眼镜，说话有些书生气。还在读研的他明年毕业，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了？”
　　“今天刚在单位当着大家作完深刻检讨…”我难过地努力挤出一丝苦笑。
　　“多大的事情，我以前经常作检讨，没事儿！”阿念试图用自嘲来缓解我的尴尬，“我们先去吃饭吧，这里离你母校不远，你更熟悉一些。”
　　“无所谓，随便吧。”我面无表情地走在街边。
　　“那先去你们学校转转吧，我还没参观过你们财大呢…”我没有反对他的提议，于是我们一同走进了财大校门。“你现在搬到运城了，那你今晚住哪里？”
　　我依然麻木地不想思考：“不知道，再说吧…”
　　突然我被阿念一把拉到身旁说：“小心啊你！”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自行车几乎跟我撞上，我的精神状态真的有点差。我的身体跟着他一起走向后校门的饭馆，可是我的大脑依然空空如也不想有任何反应。饭馆里阿念热情地给我盛饭夹菜，看我还是闷闷不乐反应迟钝，阿念又叫了两瓶啤酒给我倒上。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脸很快就红了。阿念吃了一惊说：“慢点喝…”是啊，慢点喝，平时我都喝得又慢又少，可今天我这是怎么了？
　　饭后阿念和我在财大校园里散步，那条浪漫的小路上我们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好长好长。我一直幻想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在这条路上漫步或者搭车，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实现这个可笑的梦想。再想到本科时期自己可笑的纸上感情，苍白的现实感情，被相亲鄙视被催婚，直至自己今天的检讨，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阿年本来也不善言辞，此刻却发现我用另一只手在抹眼泪，他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给我擦眼泪。阿念拍着我的后背说：“别这样了，你一定一直都是好学生，所以突然让你检讨你接受不了。我倒是觉得，你这次受点挫折也好，别哭了，别哭了…”哪里只是检讨这件事情啊，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可是我又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跑去医大找莹莹。莹莹看到我也吓了一跳，她责怪我：“你为什么不直接昨天就来找我？你这是在自我折磨自我惩罚吗？”她抱住我，我又忍不住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