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暮春小花

135、能者多劳

　　搬到新的住处后，发现这套房子虽然也是某单位的老宿舍，但的确比之前的房子更老、旧、脏。最夸张的是，晚上天还没黑透，厨房灶台上就有灵活自如的老鼠爬过。我当然很害怕，可是也没有选择只有硬着头皮想办法解决。我尝试买回清洁剂和消毒液回家彻底清洁和打扫，可是在这里住了几年的室友幼儿园霍老师见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用的，主要是管道破旧门窗有洞，它总是无孔不入的。”我依然坚持采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试图解决问题，但果然如她所说，老鼠依旧，惊恐依然，日子还得继续。因为没有冰箱，厨房的橱柜也无法密闭，我真担心小时候差点弄死我的那场疾病再次拜访我。我只好把天冷时还可以存放的剩菜剩饭放在可以关闭的客厅抽屉里，这也是霍老师教我的唯一解决办法。好在新住处有一个房东不要的旧式滚筒洗衣机，我现在可以更加容易的清洗大件衣物。以前洗一次衣服厕地面基本全部湿透，因为盆子不够大，人工手动清洗衣服时，水总会激荡出盆外，我只能把裤脚卷到老高，穿一双拖鞋上阵，不知道的人还认为我下一刻就要参加泼水节。虽然有老鼠在客厅和厨房以及阳台窜来窜去，但好在有霍老师同住，我的惊恐好似可以被分担一般。要知道以前我看到老鼠总会惊魂不定很久，现在居然是看到的那一刻心猛地收缩一下，随即又能回归到正常的心电图路线。试想如果我真的一个人住进那套很久没人住的两居室，如果还是这样的情形，我会不会很快就精神失常？这套房子的房东已经在运城有几套房产，儿女不是在运城的垄断国企就是体制内单位，都混得风生水起。这套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不出租，没有人气的情况下估计很快就会升级成老鼠公寓。唉，总之我回到家赶紧吃完饭收拾完，趁天黑老鼠没出来转悠的时候就离开厨房，免得自己要经历几次心跳加速血压上升。霍老师有电脑，天天回家煲剧，呵呵大笑的时候早就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听曹欣说她结婚早离婚也不晚，有个儿子跟前夫生活，每周她会抽时间与儿子共处。看起来她保养得宜，真看不出她已经有一个读高中的儿子。她虽然来自农村但善于打扮，唯一不足就是双手伸出来触目惊心的白癜风一块块布满手背和手腕。别说我作为女人初见和偶尔见都会有短暂的不适应，在小县城的相亲市场上，按柳律师的原则来判断，这直接就是死缓啊。更别提她是有一个儿子的失婚中年妇女，不仅是大白菜，还是买一送一的那种啊。但是她的乐观和精打细算是真的让我印象深刻，每天回家总是一副好心情。的确，她从农村走出来不管经历了什么，公立幼儿园老师的编制早就已经实现一级跳。至于精打细算，无非就是她用电脑毫无节制，还跟我平摊电费这样的事了。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当初和张继松、陈琼花合租时，他们都有电脑且回到家就看电脑直到上床睡觉，我也是同他们平摊电费。说实话，我也想买一台电脑，但是一下子花销挺大不说，上班就对着电脑很久了，下班再不想继续人机对话。
　　县级领导换届按时结束后，单位的领导也不可避免地要换血。几家欢喜几家愁，办公室主任换了，副主任也进行了换血和排位调整，第一领导升职离开。上级调整对于我们而言是神仙打架，作为凡人的我从没想过飞升上仙。而中层管理者也就是我的直接领导者也发生了变化，原秘书科长升职出走，综合科科长临危受命被喊上楼去担任秘书科科长。从此，他可以面对手提电脑打游戏的美好时代结束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跟着第一领导虽然辛苦但绝对有肉吃，以后升职加薪很难避免啊。我的直接领导换成了以前寄居在信息科只服务领导没有其他附加科室职务的唐副科长，不对，应该是唐科长，他升职了。听说他以前不过是另一个大单位的通讯员，无学历低资质，硬是通过自己过硬的酒量和社交闯出一条血路。都知道在体制内大家论智商彼此相差不大，但情商和性格带来的社交及人气可就千差万别了。如果再有家庭或者上级的扶持，飞升上仙也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这不，本就来自运城的唐科长可算是坐上了这辆开往天庭的列车，开始为飞升蓄力了。习惯了自由散漫的他，看到综合科每天那么多事情，平常笑嘻嘻的他也开始变得笑容不多了。好在他知道我一直在踏实做事，从不借故耍滑偷懒，便也对我的态度比之前在信息科时好了一些。或许是当时年少无知的我，在他从领导那里分得一条高级香烟后无处收藏的他借花献佛拆开给了信息科科长和副科长各一包。科长要抽烟我知道，副科长和她老公都不是烟民却依然不动声色收下。我好奇地问了一句：“这烟是什么牌子？我好像以前没听说过？”
　　科长没有吭声，副科长半调侃似地回答我：“现在不就认识了吗？你唐哥给的烟绝对是好东西。”唐副科长这才意识到他忽略了平时如空气般的我，认为我的问题好像在暗示他，见者有份为啥没我？于是他有些不情愿地抽出一包甩在我面前的桌上说：“小木，你也来一包。”我本想以自己不抽烟为借口拒绝，可是看到副科长接受了，而且唐副科长的态度让我很受不用，便觉得不要白不要，也嘴上说着“谢了”默默收下了。我转头给三姨父的时候，他连连说：“这是好烟啊，看不出财政收入不好的运城，连你们科员都能分到好烟啊。”我听了连挤出笑容都懒得，木木地“哦”了一声。
　　新的办公室主任上任很不适应，他之前在清闲的单位里任一把手，现在说起来是平调，其实是增加工作量和难度，还有犯错机会成本也升高了。但是同为高级工具人的他也没办法拒绝上级领导的好意及期望，首先来到综合科询问工作流程和情况。唐科长也是刚来综合科，就让副科长宏姐和主任科员涂姐主讲工作细节，自己附和和最后总结两句。我就只剩下泡茶端水站在一边聆听新领导指示的份了，通讯员照旧出去送文件，一般两个小时不止，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因为新秘书科科长要服务新的第一领导，所以他之前服务的领导现在缺少秘书，不知道办公室的领导哪里来的神通，很快就从运城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里借调了一位气质不凡的男老师过来补缺。这位男老师虽然年纪尚轻，但当然已经结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这下秘书科真是阳气旺盛，一溜儿的帅哥老公和老爹。唯一还是单身贵族的秘书科王副科长在我难得上楼的那次，依然瘪嘴斜眼看向这位新秘书，难掩自己的不服气。他的领导分管的下级单位领导，为了和他拉近关系，极力撮合他和该单位新招的一个女大学生。我记得张继松问过我王副科长为人是不是超级自信，因为这个新人曾是张继松的校友。运城、崖城都是一个可以封闭的小圈，怎么绕来绕去大家身边的人总能联系到一起，除了我以外。我当时不好正面回答，只好说了句：“王副科长的领导分管的方向不少也很重要，所以他也工作繁忙，有时候可能会有点情绪吧，但都是人之常情。”现在张继松每天往返于崖城和运城之间，我跟他几乎没有交集。只有偶尔他到我们单位吃午饭的时候打个招呼说两句，听说这个女生跟王副科长正在交往，也听说张继松的女友正在努力备考崖城的体制单位。交往进程如何我不清楚，但我只记得有两次我在综合科门口无意间看到王副科长被介绍人叫住，两个人说到他女友的时候，一脸不知道是□□还是阴笑，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廖副主任在这次调整后分管内容也从米堆里被提溜到了糠堆里，以前分管的内容吃香喝辣有实权还没什么风险，现在分管的内容没什么权利还时刻承担难以预计和评估的责任。以前可以迟到早退几天出公差不用来办公室，现在天天被办公室主任问候清查，如坐针毡。看来当领导也得分人和事，工具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承担大的责任。当然，如果出了小错，那所有的可能惩罚还得自己受着。单位领导调整后的第一次例会着实体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威力，几乎人仰马翻。我们全科室的人加班到晚上两点，才终于得到领导最后的批示，加紧校对和印刷装订以及摆放。老实说，这样的工作基本一个合格的初中生就可以承担，难怪之前另一个上级单位的中层领导意味深长地对我和曹欣说：“啊？！你们也毕业于平城财大？哎，师妹啊，来运城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当时严肃认真地听在耳里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自从我还在初中时候就开始的大学扩招，早就意味着不好好高考上大学，人生的第一次选择机会就没有了。就算上了大学甚至好大学，每年毕业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能选择和被选择到学校招生广告里宣传的那些好工作？大学也是一个产业，不过披着高等教育的华丽外衣，在充分竞争且波涛海浪的自由市场里，个人的最终走向既充满确定性也饱含偶然性。既然认清了自己的性格和想法，那就坦然接受能够努力和选择的最优。出现问题时勇于面对不逃避，无法解决的问题就调整心态向其妥协与之共存。我可算有一点点成长了，虽然我离喜欢看《潜伏》的陈琼花和爱看《蜗居》的霍老师差的还远。但我还是能听懂韩天生弟弟来自《蜗居》里原汁原味的笑话，不过我不想多问无关的人和事，就让他们觉得我傻好了。
　　忙完会议材料的准备后，唐科长一看手机差点骂出脏话，已经凌晨两点二十分了。好容易忍住情绪的科长问大家要不要宵夜加餐，连印刷室的临时工美女打字员都连连摆手。于是，科长开私家车决定送同事回家，毕竟加班的都是女同事，唯一的男同事通讯员早就送完材料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美女打字员的老公是第一领导的司机，开车技术稳当，人也高大帅气，早就问了无数遍什么时候可以来接美女老婆下班回家。科长于是依次送宏姐、涂姐和我回家，我下车时他对我说：“明天早上涂姐会晚到办公室，你千万别迟到了。”我除了点头答应也没别的选择，回到冷冰冰的家里，霍老师早就睡了。我还得去厨房一趟烧水洗漱，虽然心中恐惧会看到老鼠，可是没有不洗漱就上床睡觉的习惯。战战兢兢中人鼠共处一室的画卷简直描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最高境界，我脑子里回响起妈妈经常对我说的话：“自己选的，就是一坨屎也要吃了。”可不是吗？屎尿屁都不是事，老鼠又算什么呢？
　　同时，我也深刻意识到现在的加班不过是不动脑筋在那里等领导指示然后像机器一样照做后续就完了。如果是真的是在大公司烧脑熬夜，我真的不是那块料。或许不是我智商低，是真的生理上无法承受，因为我大脑已经宕机无法正常运转，别说承担正常的脑力工作，能不犯错就很好啦。第二天一早闹钟响赶紧翻身起床，考验我的时刻来了。就算科室里没有正经的工作要做，我也得赶去守住办公室。因为今天科长要到会议室全程候着外加服务他的领导，宏姐也要去在外面等着服务她的领导，涂姐会晚到，通讯员还不逮着机会露下脸就赶紧溜了？所以如果我不去，这么大的单位对外的门面科室居然会空无一人值守。我到的时候科长也刚到，他看了我一眼点头微笑，知道我支持他的工作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会议在楼上召开后，楼下异常安静，只有个别其他单位的同事来打听专项文件的审批流向，我都一一满足。通讯员在外溜达了一转，估计实在无聊还是回办公室来喝茶看报，优哉游哉不似上仙胜似上仙啊。
　　我看四下没人跟他搭讪：“蒋哥，我是新人不清楚办公室的运转，你这样老是不在办公室也不参加会议筹备，领导肯定会不高兴吧？”
　　通讯员听了呵呵一笑：“我这算什么？还有一个科室的副科长最近刚提了科长，她一年到头出现在这大院里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也没见领导不高兴啊？”听他这么一说，我脑子里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的确有这么一个美女副科长，在去年发放年终奖的时候来了。平时，我还真的没见过她，以为她是借调到别的单位工作的同事。原来她的职务是在我们单位的科室，但实际工作是在外面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想到这里我不禁问：“不是说体制内人员不得在外参与经营性活动吗？”
　　“哈哈，”通讯员狡黠地笑了笑，“这个普遍规定适用于你我这样的人员，人家就是特例了。”
　　“为啥是特例？”
　　“你不知道吗？”通讯员坐直身体瞪大眼睛，我从未见过他在科室里如此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她是前县级领导的前儿媳啊！”
　　“什么前又前的，听起来好烧脑…”我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通讯员直接走到我旁边压低声音说：“你这都不知道？前县领导的儿子的错误导致两口子离婚，美女科长生了大胖儿子，地位是稳住了但人家家里也有点斤两，忍不下这口气就离婚了。看在孙子的份上，领导自然是对前儿媳各种维护和照顾，这是历史遗留问题都好些年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有些年头了吗？上次她来领取奖金的时候，旁边站的小男孩儿都上小学了。看来这个前县领导也没有太靠前，退居二线时候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而且现在多半也还没有退休。可不得尽量早婚早育吗？看看，一连串的优势简直数不胜数。看我有点迷茫的样子，通讯员又点拨我：“小木，你抓紧时间找个好老公，也能这样潇洒！”
　　我忍住没有冲他瘪嘴：“我没那么好的命。”
　　“哈哈，别这么说，自己也可以改命啊，”通讯员扭动着中年男人的身子，“你这么能干，在办公室就多干事咯…”他笑嘻嘻退回到他的办公桌边，翻起一本小说。可不得多干吗？难怪这个单位有几年没有公开招聘，那是因为编制全部占满，可是好些人在编不干活，可不得赶紧招人来干活，大大的干活啊。而且，这里只有能者多劳，没有多劳多得。我不禁冷笑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机登录网络即时通讯软件。又有别的单位的工作人员来查询某个文件的去向，他看起来非常普通说话也客客气气但又不卑不亢，我自然都是一视同仁礼貌仔细查找后告知他，文件还在办公室某领导手里没有签发出来。他沉默了一下说：“好的，谢谢！”以前其他单位的人过来咨询也基本都还客气，但最后向我道谢的人几乎没有，我觉得这个人还挺特别的。他前脚刚走，通讯员又忍不住对我说：“你认识他啊？”
　　我有点懵说：“不认识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这才呵呵笑起来说：“我就奇怪你会认识他，你连我们办公室的人估计都没能全部认识吧？”
　　“那可不是吗？天天守住办公室哪儿也去不了，想认识别的科室和办公室的也没机会啊。”我在暗暗讽刺他，但估计他听不懂。
　　“刚才那个是某局局长啊，我看你对他那么客气，我还认为你认识这个局长…”通讯员喝了一口茶站起来，“我去送文件了。”送文件？送神仙吧？他手里只有拉屎的厕纸，送什么文件呢？这还不是先上个带薪厕所，然后又出去溜达，毕竟办公室无事可干更无聊啊。上街逛逛，像我妈说的看看活动电影不挺好的吗？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回想刚才那个局长可比办公室里好多领导都风骨高雅，幸亏我没有戴有色眼镜区别对待来往的人，不然一不小心又得罪某个领导还不知道。工作虽然不烧脑但着实攻心啊，还得随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