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暮春小花

119、又是春节

　　春节依然是老旋律，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要进行的环节。我不是没想过逃离，但是经济上没有支撑，而我还想存钱。是的，工资那么低，房租生活我从未向爸妈伸手要过一分钱，只有每个月回家一次他们会给我一些吃的东西带回平城。但是，我还能存钱，从最初在工厂工作开始，我每个月都在存钱。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只知道自己手里有钱才踏实和安全。今年的春节表姐和刚哥没有回来，听说两人双双MBA成功毕业，一个继续在外企技术部捞金，一个进了大公司在他们当地的分公司人事部。他们搬进了自己的新房，爸爸妈妈在去年夏天还去玩过几天。
　　那是我刚在方经理公司开始工作的第二天，我忙着在样品室里剪开无数种样品包装，配合摄影师拍照后再装回去。但是爸妈就在我工作的附近公交站转车去机场，我很想去送送他们，但是爸爸说我刚去新公司还是算了。那个大城市我读小学的时候在妈妈的劝说下，爸爸带我去过一次。我的印象只停留在无数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上，以及吃饺子只配蒜和醋，以及又大又铁的面包可以当饭吃。爸爸没有带我去那里的重点大学参观，大约他知道我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浪费时间和金钱了。那天作为老员工的小房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因为只有一个摄影师我和姗姗只能拆开后等待再重装，有点机械和无聊。我提到爸妈正在赶往机场去外地旅游，刚才在附近乘坐机场大巴时爸爸让我别去送了。姗姗听了后说：“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这里反正不忙，你赶紧去松松啊。我相见我爸妈还山高水远呢，你现在赶去机场还来得及吗？”经姗姗这么一劝，我心头一热立即出样品间下楼去坐公交车。不错，跟姗姗是说我们坐大巴，其实我们都是坐公交车。除了公交车比大巴省钱，大巴的发车时间间隔比较长，还得坐公交车到特定的发车地点，很麻烦。我在拥挤的公交车里站着，被走走停停的公交车甩来甩去，爸妈已经在机场办理登记手续了。我一路上跟爸爸保持联系，让他们再多等等我。差不多一个小时赶到后，他们已经在安检口。妈妈近视没戴眼镜看不清我，她通过声音辨别我的方向，在工作人员有些厌烦的表情下，让他们转交给我一袋熟食。那是崖城老家的特产，足有两斤价值不少。妈妈总是那样，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因为她小时候寄人篱下连这些基本的需求都很难满足吧？爸爸看见我一个劲挥手让我离开，并高声喊：“清凌，我们都顺利，你好好工作和生活！”妈妈只能顺着他说话的声音朝我的方向看来，虽然她并不能看清我的样子。看着他们转身去登机口的瞬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过是路过平城去旅游，我应该替他们开心才对。但我的委屈、感动和不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在那一刻真的好难过。我手里拿着妈妈从崖城给我带来的好吃的，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公交站，还得继续回公司新办公楼干活。
　　后来看爸爸妈妈的照片和游记知道他们在那边玩得很开心，我也就替他们高兴了。因为妈妈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可以退休享福了。十几年前，她辛苦工作对自己那么节俭克扣，但也坚持让爸爸带上我一起去见世面。现在，轮到她放下包袱，由爸爸带着去看一下特大城市。印象中，我们一家三口离开本省出游的经历几乎没有。我们忙工作忙学习，很难找到相对完整的时间段一同出行。春节寒假时我们要走亲串友，我和爸爸暑假时妈妈忙上班没时间。终于有一次大学暑假我和妈妈都有时间了，爸爸自掏腰包让我们跟团旅行，而他留在家里继续做家教挣钱。后来，我便再没有想过和他们一起出行，直到现在。今年的春节当然还是老样子，去妈妈的姨妈家吃团年饭，反正我的姨妈们都不会回崖城过年。大伯也去了表姐那里团聚，在她的新房里过年一定热闹又开心吧。说句实话，表姐最初手里的牌并不好，但是她硬是咬牙坚持，不管她是否用了什么妈妈看不惯的手段，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爸爸妈妈的同学、同事以及朋友聚会还真不少，我俨然不是小孩子，所以当他们去参加时，我立刻成了孤家寡人。不过还好，我只有短短一个星期的假期，再不是以前近一个月的寒假。马兴华把今年的同学会定在大年初六，这意味着当天我就得提前离席，毕竟第二天一早又是紧张忙碌工作的一天啊。姨妈还是回崖城呆了一下，毕竟表哥的爷爷奶奶还在这里等着一家团圆。她顺道过来我家坐了坐，姨父逢年过节都会收礼不少，姨妈会拿些给我们。听她说，表哥跟一个中学老师谈恋爱，而且那姑娘跟表哥好上一个月后已经搬到他们家里住了。本着男娃不吃亏的原则，尽管姨妈看不顺眼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的女方是一个老师，比之前的发廊女可是强了不知多少倍。说实话，我不太相信表哥会爱上一个女老师，但不是个个老师都像我爸这样的，我好奇表哥的女友会是怎样。而且，换我是绝对不可能着急搬到刚认识一个月的男友家里住的。如果是只有我和男友或许罢了，问题是现在表哥还住在姨父姨妈家里，这也真是作风颇为大胆了。在小县城里，这样的行为风险很高啊。遗憾的是这个春节她没有跟表哥回崖城看望老人，所以我无缘见到她的真容。
　　终于到了同学会那天，这也意味着我的假期走到终点。这么些年的高中同学会我一次都没落下，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这一次参加同学会的人数大概是高中毕业后最多的的一次，差不多去了一半，但是男生人数得有女生两倍之多。乔希负责收集会费，她的公司还能多放几天假，所以她今天不着急赶回平城。说起来毕业也不过五年多，很多同学我还记得很清楚，可是就像当初一样，我跟他们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倩在大学毕业一年后选择出国留学读金融，这会儿放假回来正好陪父母过年。我听她说，这个硕士项目很快，一年就可以毕业。现在她课程都结束了，主要就是写论文和答辩。出国留学的梦好像已经离我很远了，没有钱又不擅长理工科的我还是看清现实比较好。冯颖也来了，我本想跟她多聊聊，但是季晓旭也在现场，她们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姐妹花。我只能客套地问问冯颖近况，她说她在季晓旭的公司里负责票务，而季晓旭好像有别的打算准备跳槽。割了双眼皮的蓝婷婷看起来还像学生一样，忽闪着眼睛笑起来就像一朵花。范潇潇依然操着大嗓门和男生们互相调侃，一副谁怕谁的样子。乔希在中间打着圆场，毕竟她们是一对要好的老同桌。听乔希说，当初潇潇考了一个普通大学的专科，后来专升本成功。又在那个僧多粥少男多女少的大学里很快找到了男朋友，我这才知道男同学调侃潇潇的男朋友如何如何，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确有其人。毕业时，因为专业和工作的关系，许多国企和大公司到学校招人时倾向于招聘男生。当时跟潇潇情比金坚的男友对拟聘用的公司说：“你知道我这种工作的性子需要到处跑不好找对象，所以我想你把我女朋友的工作也一并解决了，这样我们在一个系统里比较好。”思虑再三后，公司同意了。所以毕业后的潇潇工作和感情都有了着落，还在国企单位里享受各种超高福利，拿她自己的话说：“除了远离大都市这点，一切都好。我发的工资都没处花。”可不是吗？潇潇那连皮鞋也发的公司，快赶上当初发饮料的三姨单位了，她的确不需要在基本生活上自掏腰包。想想当初自己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自己想低调都难，可是现在随便找一个同学出来一比，我觉得自己都矮了半截。
　　我没看到孔茹的身影，随口问了一句，张帆听到后跑过来答：“她今天要值班，所以不能来。”
　　我正好奇张帆怎么知道，季晓旭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们的喜酒啊？”
　　“这个嘛，”张帆嘿嘿一笑，“你得问孔茹了，她决定就好，反正我准备好了。”原来他们还是走到一起，高中时候唯一一对走进现实的痴情男女，我对他们既羡慕又嫉妒。但我真的替他们高兴，因为张帆虽然读的也是军校，但因为各种因素是在崖城附近的部队里任职，而孔茹医学院毕业后就在崖城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里继承父母的衣钵，不能不说这是天作之合啊。听完大家的好消息，我坐在一边的硬板凳上，并不想参加牌局，也不知道跟谁能说上几句体己话，不觉心酸。罗倩也没找到几个能说上话的人，最后只能拉上我一起去上厕所。
　　我和她走过这个农家乐的院子，刚好碰到从上完厕所回来的庞杰。自从毕业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罗倩跟他打招呼问他在哪里高就，他说在平城下面的郊县-涂县某局任职。印象中他读的也是跟表哥类似的学校，可人家毕业后就通过选拔考试进入系统，哪里像表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幸亏姨妈所在的垄断企业，给他铺好了前路。爸妈及兄弟姐妹都没有人在行政体制内工作，我只能从妈妈的姨妈家里诡探一二，真的是吃香喝辣而且旱涝保收啊。想着跟庞杰并无深交，跟他打了招呼我就想直奔厕所。谁料罗倩突然问：“听说你最近刚升级成爸爸？”
　　庞杰一脸笑得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秋天的龙爪菊花瓣，有点害羞地说：“是啊，上个月我老婆刚生了一个女娃。”
　　“那可要恭喜你了，”罗倩说着开始在包里翻找东西，“得给你封个大红包。”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信封并往里面塞了一张百元大钞。我不知道罗倩今天受了什么刺激，抽了那股风要给庞杰的女儿发红包，她以前跟庞杰的关系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当初，作为第一小姐的她在班里趾高气昂，被很多男同学瞧不上，这下喝着洋墨水的她怎么突然转性了？百元大钞换成外汇对她而言，在国外不过是三杯咖啡的钱，可对于一个月薪只有一千两百远的我来说，就是一种负担了。然而，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掏出钱来塞给庞杰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全家幸福！”庞杰开始还在拒绝罗倩的红包，后来看我也拿钱，他就没有再推脱连声道谢走回同学会现场了。我没有问罗倩为什么突然掏钱，因为这个数目对于她和她爸而言，毫不起眼。我只有在心里暗自肉痛，敢怒不敢言。
　　“我们同学都混得挺好啊！”罗倩蹲在厕所的隔间里也没忍住感叹。“嗯嗯。”我除了附和不想再说什么，因为其他同学的确都混得好啊，而我自己呢？工作都别提了，人家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看看自己简直想赶紧离场。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交了一百元的会费怎么也得混一顿午饭吃，不然也太亏了，不是么？就在我跟罗倩回到前厅落座不久，就听到在厅外的陈封和黄俊仁大呼：“啊呀，达哥你终于来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黄俊仁又一声高呼：“你把嫂子带过来了啊！”随即，我就看到黄俊仁开道，陈封押后，护送着中间并肩行走的陆达和他手牵着的一个女生进来。那个女生瘦瘦的个子不高，模样并不突出，但乍看有种邻家女孩的可爱。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庞杰和几个男生带头吼起来：“陆达，快点交代，你是不是欺骗了未成年少女？！”
　　季晓旭因为和陆达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有四年之久，关系也比以前熟络了很多，她也加入了起哄喊：“陆达你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看着陆达还不慌不忙牵着那女生，直到找了个座位让她坐下，范潇潇也加入了逼问大队：“陆达，你再不吭声就要引起公愤了！”
　　陆达这才慢悠悠地红脸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小英。”“哇！”大厅里又是一阵骚乱，尤其是男生堆仿佛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个石头，泛起层层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直言陆达闷声办大事，以前看起来最老实的人，其实下手最快，都有未婚妻了。毕竟男生里，除了已经喜当爹大庞杰，其他人都没有谈婚论嫁，顶多有女朋友而已。而现在陆达参加同学会还带上未婚妻，简直是春风得意人生尽欢。
　　坐在我旁边的罗倩忍不住对我说：“哟，他动作还真快，你说是不是？”我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几个月前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无意跟我复合，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有了未婚妻。我算什么？是一个连跳梁小丑也不如的棋子吧？主人闷了就来下一盘，主人忙了就把棋盘扔在一边，上面结了蜘蛛网也不曾在意。我的心仿佛破了一个洞，所有的不解和难过都只能独自吞下，还得强颜欢笑跟别人推杯换盏。可不是吗？午饭的时候，陆达还带着未婚妻到每桌敬酒，感觉这场同学会的聚餐变成了他们的新婚酒宴。我就像一个扯线木偶，只想快点吃完这饭后逃之夭夭。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同学会的宴席上走回家，再坐上一趟又一趟公交车，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平城的出租屋里。我独自坐在黑暗的出租屋里，不仅身体冷，连心也好似跌进冰窖。但生活容不得我多想，明天又是战斗的一天，为了那一千两百元的月薪，我必须坚持下去。就在这时，王大力给我打来电话：“你怎么样？年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