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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二十章(上) ...

  •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村里第二波大采购开始了,彼时一年四季也只有过年的几天能吃到白米饭、带肉馅的饺子了,至于年夜饭,更是重中之重。
      东北农村过年讲究八大碗,不管是谁家,过年的主材逃不出:肘子、鸡、鱼、五花肉、排骨这些,尤其是前三种,过年或者是逢婚丧嫁娶办宴,没有前三种整个家庭得让人讲究好几年。
      材料大部分是自己家有的,鸡是自家养的、鱼是河里捞的,蘑菇是采山的时候摘的,家里特意存到过年。
      二十三的大集,家家户户割上几斤肉,条件好些的只接买上带排骨和肘子的半角(整猪除头部的四分之一),再买些新衣裳,买几捆新报纸或大白纸重新糊墙,讲究些的老人还“请”灶王爷回来,还有一些人家买了些年画。
      手里揣着五百块钱,王大酒包豪气极了,在公社的集上买了半角肉、两只大肥鸡、两条大鲤鱼、十斤大米十斤面,装了四十斤的高梁酒,买了花生瓜子准备回家嗑。
      高小云买了一大兜子麻花、五斤炸糕、五斤槽子糕、五斤糖,给自己买了一件大红的洋服棉袄(光面可外穿的棉袄),绸子的头花,塑料的镜子,烫绒的裤子,全新的大皮鞋,还不知道大哪个摊上上买着了口红,抹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扭扭达达美得不行。
      至于为什么这么有“钱”先前想要去娘家赖——能赖为什么不赖啊?
      破苞米碴子还值得掏钱?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高小云玩“仙人跳”,跟人搞破鞋赚“钱”的事儿,早就在十里八乡传遍了,两口子走一路买一路,买一路吃一路,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大声小声议论的声音,他们跟没听着似的。
      两口子风风光光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横着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杨老三来了!”
      王大酒包吓得一哆索,高小云也没了先前的得瑟样,两人抱着东西往人群里一钻,急匆匆地跑。
      “哎哟!谁掐我屁股!”高小云一边走一边骂,她名声烂了,急匆匆地走着,就有人暗地里下手,看见是年纪大的,她就让人家回家摸儿媳妇去,看见年纪小的就让人回去摸自己妈,年龄中不溜的就是随便骂了。
      随着她的骂声,有人笑有人跟着骂,空气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两口子离了公社,恢复了正常的走道速度,村里人厌恶他们,集体坐马车、骑自行车之类的事儿没人捎着他们,他们俩个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着。
      别看这两人平时拿根草棍儿都嫌沉,拎着这些吃的他们可有劲儿得很。
      进了村里有好事的过来搭讪,“哎哟,买了这么多年货啊?都买啥了?”
      “过年了嘛,割了角肉,买了点鱼,买点糕点孝敬老人,买点儿糖让孩子甜甜嘴。”王大酒包的嘴啊,倒是极好的,说得天花乱坠。
      “好!真不错。”转过身那人就呸了一声,谁不知道办年货的钱是哪儿来的啊?
      两口子回了家,三个孩子已经吃完饭了,屯子里的柴火有两个最集中的地方,一是家家的柴火垛,二是地里。
      家家的苞米秸大部分都在地里,小部分拉回自家的柴火垛,这一小部分烧完了,再去地里拉一车。
      地里的苞米秸一是没人管,二是根本用不完,剩下的过完年天气转暖,都是要烧荒的。
      因此谁家拿谁家的都正常,再怎么看不上王家的人,也拦不住王家的人去拿柴火。
      王树去马家借了个手推车,跟王花一起推了四五趟,总算把自己家的柴火垛给堆起来了。
      苞米秸扛烧,用来烧炕最合适了,炕热了,火墙热了,就算是四面透风的王家,也能烧到零上五六度,要是在炕上,更是又烫手又烫脚的热乎。
      两口子进了屋,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到炕上,高小云更是难得的从一大袋糖里拿出一块高梁饴给王草吃,“吃糖。”
      王树瞧着这一堆,心里也明白,又来了,自家有到了有钱三天乐的状态。
      自己家的爹妈,有钱就使劲儿花,使劲儿造,买吃喝买衣裳,不带买一点儿正经东西的,过两天村里有人组了耍钱的牌局,他们俩口子更是输得快。
      这两口子有多败家呢,别看腊月二十三买了这些东西,大年三十家里甚至都有可能揭不开锅。
      王草美滋滋地吃着糖,王树和王花互视了一眼,忧心忡忡。
      咋办?
      要说过去王树没法子,经过了“革命”“造反”之后,他有法子了。
      他和王花互相对了一下眼神,两人默契地开始找东西,肉啥的不能往棚子放,家家有耗子,家家搁这些冻货都用缸,王家唯一的水缸只有半截子。
      这两口子有钱的时候不会想着买个缸,没钱的时候更不会整缸。
      他家的东西一半吃了一半“祸害”了。
      “妈,家里还有剩下的钱不?”
      “有你啥事儿啊?”王大酒包正琢磨着烀肘子吃呢。
      “这么多冻货,不整个缸不都让耗子吃了吗?”
      是啊,自己家晚上睡觉耗子能上炕,不整缸这些好吃的都得让耗子祸害了。
      “明个儿再说。”
      嗯,明个儿上了集上,看见了好东西他们又会忘了买缸,再说缸多沉啊!扛是扛不回来的,得求车。现在村里谁能帮他们?
      王树刚攒起来的心劲儿又泄了,算了,就这样吧。过啥过,混着呗!他自己拿了根麻花吃了起来,真好吃!真酥!真甜!

      马家忙得热火朝天的,葛凤芝把家里的铺盖全拆洗了,指挥着家里的老爷们儿扫天棚、扫墙、扫院子,连没了猪的猪圈都在她的叨叨之下,被扫得干干净净。
      到了一点多活干得差不多了,她又熬了一锅的“糨子”指挥家里的男人们糊墙。
      马大丽也不闲着,她和妹妹一起和面、剁酸菜、剁肉,晚上要吃酸菜馅饺子。
      今年家里收成不错,马大丽也赚钱了,大儿子也从军校寄回了三十多块钱,葛凤芝开了天恩了,腊月二十三这顿饺子居然有至少一斤连肥带瘦的五花肉!白面上尖儿的十海碗(大约八九斤面),酸菜剁了四颗,大葱用了足有四根。
      男人们瞧着肉和白面,干活的劲头十足,没多久家里就焕然一新。
      窗户也被糊上了一层全新的窗户纸,“爸,来年咱家也换玻璃窗呗。”马宏生一边糊窗户一边说道。
      “我看你像玻璃窗!”马占山说道,“你哥来年要考大学呢。”
      “爸,我听人说上大学不花钱。”马宏生说完问马宏学,“是不是!二哥!”
      “得花钱。”马宏学回答道,他身体在这边糊窗户,魂儿早飞远了,早知道过年这几天没啥雪,路没有被堵,他就晚几天回家了。
      家里没有电,晚上虽然家里准备了蜡烛和灯油,供着他点灯熬油的读书,他仍然静不下心来,白天的时候屋里黑,里里外外总断不了人,他读书效率也低。
      虽说他在县中算是尖子生,可今年的高考让他明白了人外有人,就他那点儿水平,放在全省来说连中游都排不上。
      他也暗暗下定了决心,走不了大专就走中专,来年一定要考个学,跃出农门。
      “我二哥想对象呢。”马玉珍笑嘻嘻地说道,她说是帮着干活,实际能干的不多,就是在旁边打零儿,一会儿看看糊墙的进度,一会儿看看剁饺子馅的进度。
      “别胡扯!”马宏学脸一下子就红了,“你知道啥是对象啊。”
      “咱屯子跟你一边大的,孩子都抱上了。”马宏学今年虚岁都二十一了。
      农村人一是上学晚,二是那几年耽误了。
      “抱啥孩子!”马宏学瞪了妹妹一眼。
      “就是,抱啥孩子!就知道抱孩子!黄鼠狼下豆鼠子一窝不如一窝。”马占山反驳道,他借机敲打马宏学,“你在学校可别扯那用不着的!搞对象咱上大学搞去,到时候两口子一起当干部,那多风光。”
      他替二儿子定的目标就是吴书记两口子,两口子都是国家干部,领工资吃皇粮,那叫一个威风。
      说起吴书记,怎么还不来保媒呢?自己女儿的婚事啊,真有点儿耽误了,要说抱孩子,跟大丽岁数差不多的,不也有好几个抱孩子的吗?
      说着保媒,媒人就上门了,可惜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是五姑。
      “哎哟,都忙着呢?”五姑推门进了屋,“哟,这屋子收拾得真干净,三哥,三嫂,你们可真是讲究人家。”
      “瞎收拾。”葛凤芝说道,“她五姑往屋里坐,大丽啊!去给五姑倒茶。”
      “哎。”马大丽应了一声儿,马家的提梁茶壶有几年了,只是配套的茶杯早不见了,只有几个玻璃缸子,不来客人不会拿出来用。
      马大丽给倒好了茶,又拿了些准备过年时吃的花生瓜子之类的摆好。
      马占山打扫打扫自己身上的灰,洗了手过来聊天,“哎哟,今个儿你咋这么闲着呢。”
      “闲着啥啊!我家也是一堆的事儿,我是为你家的事儿来的,后天有没有工夫?”
      “嘎哈啊?”葛凤芝反问。
      “你家来客呗!嘎哈!人家可是好不容易请下来假过来的。”五姑说完瞅了瞅大丽,“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这回的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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