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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何谓情留 ...

  •   进得船舱,几人倒没什么拘束,随意地各自就坐。舱中大桌上专门为我备下的点心瓜果基本没动,凤瑜、燕珑和苏明月笑眯眯地边吃着东西边闲话着中祥风物,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我微微眯着眼睛,斜靠在撩起轻纱的窗边,没去在意那几人话里话外的打机锋。在如此美丽的自然风景中,任何权谋都纯属浪费生命。
      此刻当是酉时,日已西沉。漫天是大火燃烧的浮云。霞光万丈。留湖宽广浩淼的湖面上,一群被霞光晕染成粉的白鹭鼓噪着飞旋。晚风从湖面掠过,带起荡漾不止的水纹,反射出西天的赤黄金橙,千里流云,顿时成就了一幕天水同辉的壮丽景象。
      凝视着湖水的尽头,那里被天地间最后的光辉笼罩,太过辉煌,便只余下一线烟水迷蒙。
      在这个仿佛将要烧尽万物的黄昏,连时间似乎都被刷上了最瑰丽的色彩,所有一切,连同尘埃,在夕阳最后的光中燃烧,一点一点地消弭,一种惊心动魄的绝丽,却又平静的无声无息。
      也许在这世界里,轻轻一呼吸,却是在这世界外。
      突然心里一片怅然。

      “哇,好诗!好诗!这句诗真是好!小神仙,没想到你还会作诗!”耳边蓦地想起几声零落的巴掌声,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就见燕翎脸上笑成一朵喇叭花的靠坐近前,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映射着窗外的夕照,像极了传说中少女梦幻的星星眼。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赶紧往后挪了挪身子,这人莫非中病毒了么?说什么胡话?
      “真是好诗!想不到小公子不仅芝兰玉树之姿,文采风流还可比咱们长宁的一笔探花杜十一啊。”燕珑依旧含笑的声音里居然带了明显的叹息。
      我疑惑地转头看他,才发现坐在对面的除了燕珑,其他两人也都定定地盯着我,脸上神色变幻,看着着实怪异。
      “怎么了吗?”我挑挑眉。
      凤瑜的脸色最先恢复过来,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凤某从未想到如此平时的十字竟也能赋予它们这般深刻蕴意,小公子今日真是令凤某眼界大开啊。”
      什么?!我愕然。
      “刚刚小公子凭窗远眺良久,一语不发,若有所思,却突发此等人间佳句,真是要羞煞诸多长宁文生了。不过——恕燕某失礼,小公子年未及弱冠,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怎的会生出这般苍凉心境?”燕珑满眼都是疑惑,是那种很难教人反感的疑惑。
      原来,是我有感而发,不小心念出来了么?我看看燕珑,当然我不可能说这不是我写的,这是唐朝的谁谁谁写的,我没有侵犯人家版权的习惯等等之类,所以我歪歪头,正想怎么给自己解围,苏明月适时地跳了出来。
      “诗写的确实不错,不过是不是降小公子写的就难说了。小公子,上次听说你把人家一姓王的书生的诗作拿出来念,也是语惊四座,倒是帮人的文名好好宣扬了一把呐。”苏明月没有看我,只是唇角勾起抹似讥似嘲的弧度,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擎着小小的白玉杯,放在鼻下轻轻一闻,然后才放在唇边,一点点慢条斯理地啜饮。
      我看了看他,只是笑笑,不再说话。但凑近身边的燕翎却不乐意了,眉毛一竖,冷道:“苏学士的意思,莫非说是小神仙窃取他人文章炫耀才名?”
      苏明月一愣:“这个嘛……”
      “却不知那姓王的书生姓甚名谁,苏学士却又从何得知,怎就认为定是小神仙拿了人家的诗稿?听闻苏学士也是文采斐然,本宫素来仰慕,苏学士若不介意,可否当场……”
      “七弟!”燕珑沉声,及时打断了燕翎。
      瞟了眼略略涨红脸的燕翎,看来是真生气了,连“本宫”都出来了。啧,还从没遇见过才初次见面就这么仗义的,感觉有些奇怪啊。
      气氛正有些尴尬,苏明月自己倒笑了,举了举酒杯,道:“七殿下莫要生气,是在下酒后失言,并无它意。若殿下怪罪,在下便向小公子敬酒一杯,如何?”
      燕翎看了他老哥一眼,再看看无甚反应的我,只得呼呼吹了口气,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见苏明月遥遥对我举杯,我暗自皱了皱眉,还是把不知何时摆在面前的酒端了起来,这个苏明月是怎么回事?一时像帮我一时像害我,他脑子没发烧吧?

      几杯小酒下肚,这事儿便算揭过。经此一番折腾,窗外夕阳早已卷铺盖回家睡觉去了。天色完全暗下,湖面上经由浪漫人士们放漂的花灯一盏一盏次第点亮。星星点点的光漂浮在如镜的湖面,仿佛在夕阳燃尽的黑暗灰烬中,突然亮起了生命的灯火。大多的河灯都是莲花造型,有纯白的,有淡绿的,有嫣红的,有暖黄的……所有的灯火都倒映在蓝幽幽的湖水中,就像是苍穹里的万颗星辰。而湖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便是天上随风而行的飞云。
      湖面的船越来越多,大家都开始向湖心处划去。远远近近的谈笑声融在水上悄然弥漫的烟雾中,灯火或明或灭,晚风带走一天里最后的暑气,我们好像正处于某个奇幻的世界。
      “花要开了么?”我看向凤瑜。看这热闹的架势,莫是到时候了?
      “不知道。”凤瑜摇摇头。
      “咦?”我正想说你不是拉我来看花的么,你不是长宁人么,怎的不知道花是几时开的?
      “小公子有所不知,这情留花三年一次花期,每至夏末时节盛开。盛开时日不定,人们判断花开之日却是依了这留湖锦鲤才可得知。”燕珑转头看着船外的花灯,手里的扇子还不忘左摇右摇。
      我倒真被勾起了好奇心,接道:“锦鲤?靠鱼?”鱼还有类似天气预报的作用?
      “神奇吧?到花要开的时候,那些湖里的锦鲤一条条的会全部往湖心游去,扎堆的,很好捞,我三年前还用网兜网过,烤着味道还不错,小神仙若喜欢,待会儿我给你网几条——呃,今天没带网兜,我用袖子也是一样的,小神仙你想要吃清蒸的、油炸的还是像我一样喜欢烤的……”
      燕翎在一边说的是眉飞色舞,我们四个只能说是瀑布汗。

      又在船里东拉西扯了一通,包括情留花只开一夜,情留花的由来,是九天仙女下凡与凡夫俗子的悲剧爱情的见证云云,总之就是牛郎和织女、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翻版。
      等到外面欢笑声越来越集中时,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一人持一盏荷灯走到船头。不得不说凤瑜准备的极为周全——嗯,亦或是他早就知道船上将会不只我们两人?
      船头的风很大,我们一排站着,感觉挺像猎猎招展的一杆杆旗帜。缩了缩脖子,幸好凤瑜这厮还真给我备了斗篷,不然可能还没等我看到花开就成冰棍儿了。
      点亮手里粉色的花灯,我蹲下身子,把灯小心地放入水中,轻轻一推,灯便乘着风一点点漂向湖中深处。站起身,静静地看着花灯随波远去,在湖水的中央,那里已有数不清的花灯,它们在风里无声地摇曳,它也会成为它们中的一点,不亮,亦不灭。
      风在耳畔呼啸,一直晦暗的天空,层层叠叠的云全都被大风吹散,一轮不算圆的月亮高踞碧海青天之上,没有了云的阻挡,月亮皎洁的光顿时洒满整个留湖。湖上烟雾尽消,现出了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湖水。水中哗啦哗啦阵阵海潮似的响声,目力所及,竟真的像是千万条水鱼齐聚湖心。
      我仰头凝视天上万年寒冰一般的月亮,默默不语。在这本应万籁俱寂的夜晚,湖心四周灯火如昼,丝竹谈笑声不绝于耳。只有我们这艘船上,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除了月光,便只有风。
      时间在相隔咫尺的喧闹和静谧中悄然流逝,月已上中天。辽远的留湖之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笼罩在银白的光里,呈现出一种清冷的明澈和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个同一的时间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湖面上蓦地一片空寂,空气里只余下风时断时续的呜呜声。
      我知道,万众瞩目的时刻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情留花要开了。
      紧了紧斗篷,似乎大家都是在屏息以待啊,脑子里突然闪过国庆阅兵时的前一刻,唔,这阵势还蛮像。盯着仿佛还在沉睡的湖心,我忍不住微笑。
      不得不说,大家伙儿为了看某种花开而疯狂这种事确实是可以理解的。
      情留花开放的过程很有意思。
      本来波光荡漾的湖心突然静如冰镜,只一轮水月反照着悬垂的天月。但这宁静被很快打破,在四散的碎月流光中,从水下开始探出一支支雪白的似荷的花。这花还呈苞状,紧紧地蜷抱成尖尖的花骨朵儿。随后便是卷筒似的嫩红的叶子,出水后的叶子好像纷纷褪去了初生的骨肉,在夜风吹拂下,卷筒唰啦啦地次第展开,嫩红的颜色也随着叶子的舒展快速地转换成绿色,那绿绿的极浓,在月色的晕染下,仿佛还带了层淡淡的蓝光。湖心处方圆三里,水中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冒出大大小小的花骨朵儿,同时,那些舒展开后大如圆盘的叶子也迅速占领了自己的领地,田田圆叶间,湖水已看不分明。
      正当我睁大眼睛,惊讶地注视这奇特的一幕时,那些花骨朵儿个个像乍破的白玉瓶,一支支的都绽放开来。我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花开时美妙的声音:“哔——啵——”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人想要打扰这些花朵的盛开。
      果然,同样在很快的速度下,那些很像荷花的情留花开始接力赛似的一朵朵绽放,在盛开之时,花衣上雪白褪去,换上了或红或黄或绿的绚烂颜色。同一时刻,在如水流泻的月华下,留湖湖心花香四溢。

      万众期待的情留花终于盛开,但想象中的全民欢呼却并没有出现,湖上几乎所有人都已被美景迷得心荡神驰。我说的是几乎,那自然还是有人不动如山的——比如空旷悠长的箫声。
      这突然响起的箫声时而低沉,时而悠扬,时而缱绻,时而冷清。箫音在明澈的月光下真是婉转之极,听来格外的如泣如诉,端的是缠绵悱恻,感人至深。
      没人说话,湖水如此之多的船舶,如此之多的男女,竟没人愿意在此时开口。
      花香,箫音,月色迷离,人也迷离。
      我眨眨长长的眼睫,身子仍保持静止,只俩眼珠子四处一溜,嗯?这吹箫的是躲在哪个旮旯的,玩躲猫猫么?也想玩出人命吧?竟然用上了催眠,不对,这箫音可比催眠深奥多了,也歹毒多了。
      又瞄了眼身边的四大帅哥,个个皆眼露迷离之色,尤其是紧贴我身旁的燕翎,眼光已有些呆滞,只嘴角勾着抹耍流氓式的诡诈笑容,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并没细看大家伙儿是装的还是真中了招,我蹙眉犹豫,考虑着要不要自己动手帮人卸套。如果动手,肯定会引来那吹箫的,我一文弱书生,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如果不帮忙,我倒无事,但这几人恐怕就险了。因为我无法判断那个吹催魂曲的是冲我们几人来的,还是另外有人。
      就在我内心的天使与魔鬼在激烈交战时,又一声琴声缓缓飘来。琴声极为飘忽,或高或低,或缓或急,听着很平实,我甚至还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丝无趣。但这琴声却非常有效,因为它把那莫名其妙的箫声成功地压制下去了。于是箫声不再悠长,断断续续的如鲠在喉,直到再也吹不下去。
      我好奇地往情留花深处望去,如果没听错的话,琴声应是从花丛里传出的。
      那弹琴的人呢?

      一叶小小的船拨开了层层叠叠的裙叶,从三里花海的最深处缓缓行出。扁舟之上一坐一卧两个人。两个见过一眼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
      船头盘坐,膝上置琴的青衣人,很像——娘亲——莫不是——喜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何谓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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