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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明灯 ...


  •   CC1000次列车奔驰在夏暮的原野上。

      八月的伊利诺伊州开阔明媚,视野中丝毫不见山峦,流线型的动车组时而掠过在莹莹发亮的蓝色水域,时而穿梭在宝石一般的绿色湿地当中。西沉的夕阳引出湖光万顷,金红的卷层云随着高速铁路越退越远,这个傍晚就像青年人的未来一样晴朗。

      这些难得一见的景色对高年级是不起作用的,概因无数先辈证明,大四生和研究生是世界上最能摆的动物:上早八化全妆按时食堂打饭的都是学妹,只在取外卖时出现在宿舍楼下的都是风烛残年的学长学姐,观之气色基本可以准备吃席。

      凛就是年纪轻轻失去梦想的前辈之一。戴一副有线耳机,一顶黑色渔夫帽压住脸,只露出雪白的下巴和半片火焰色嘴唇。车厢里有环绕着浅浅的薰香柠檬味,惺忪的玫瑰色透过玻璃流照下来,桌上iPod正在播放枪花的《Paradise City》,她在斯莱史震耳欲聋的电吉他solo里瘫得像条死带鱼,浑身上下散发一种无懈可击的颓废。

      “要是加个按摩功能就好了。”她喟叹道。

      “还真是。”身边躺尸的人说,“开学季已经这么累了,向校长申请教工福利天经地义啊。”

      “上杉学妹,古德里安教授...我们已经快要进芝加哥市了。”两人对面的列车员咳嗽了一声。

      平心而论,这节车厢从哪方面来说都在彰显卡塞尔过豪华的财力,舷窗上包裹着油润的柚木,墨绿色的真皮沙发用金线刺绣,用维多利亚风的花卉墙纸装饰四壁,没有一处细节不精致。但不知怎么的,出没在此的两朵奇葩硬生生把画风弄得城乡结合部起来——头顶睡帽双目迷离的老头正在用手指甲抠眼屎,另一个倒是穿了件庄重的Lanvin黑纱连衣裙,可下半身光脚踩着塑料人字拖...

      每当看到此种场景,不免怀疑我们真的是一所学风典雅的私立高等学府吗?列车员瞥一眼不省人事的“A”级领导们,把话咽回去,默默退出车厢。

      过了一会儿,凛在座位上动弹了几下,把帽檐抬开一条缝,“古德里安教授,刚从俄罗斯赶回来吧。”

      古德里安吃惊:“噢!这个曼施坦因也和你说了?还以为他根本不会带学生呢。”说起来,这老东西的文献部青黄不接已经快二十年了,因为之前根本没人想不开来卡塞尔学档案...

      “不是。我用这个。”凛指指自己鼻子,笑了,“看来您出差的时候也没少劳逸结合啊。只有莫斯科会用BELUGA白鲸调黑俄,这边夜场的基酒都是绝对和醒拓,总是差点意思。”

      “见鬼,早知道喷点香水再来...”古德里安怀疑地抓起领口闻闻。

      凛说:“其实您没必要亲自来。我相信路明非已经是一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在地铁闸机上刷卡感觉有手就行。”中国法定成年年龄是18岁,这是她最近才学到的新知识。

      “你一直在这儿?”古德里安难能可贵地动用了一下大脑。

      凛:“是啊!已经跟车四趟了,坐车坐得皮都皱了。”

      古德里安:“我怎么记得曼施坦因说把学生调派到重庆去了。”

      “呃,是有这事儿。”凛不好意思地理理鬓角,“不过上周我们就被轮换回来休假了。校长说左右勘测也没什么进展,考虑到通勤组时刻待命的成本挺高,还不如放我们回来祸害本部。要治就治执行部的低血压,别再治疗他了。”

      古德里安了然地点点头,不像是演的。他心说这就是那个马基雅维利老混球的一贯做派,对学生温文尔雅,对同事重拳出击,别看平时人模人样自诩英伦教育家什么的,你真信了他就要出事了。

      “可为什么这批人只有我是学生啊!”凛凄惨地捂脸,“这样一来实践时长就不够了,只能临时接‘A’级以上新生辅导的任务充数...好在参考了前辈的学分攻略,楼主叫‘斗帝强者恐怖如斯’的,果然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优秀毕业校友,您应该也知道他吧?”

      她做贼似的压低声音:“听说可以白嫖2学分?”

      清楚“斗帝强者”皮下何人的古德里安沉默了。一时竟分不清这姑娘是天然黑还是真的狗。

      可以嫖倒是可以嫖,但那都是给毕业大清考也过不了的延毕人士准备的低保好么!目的就是为了彰显咱们卡塞尔学院有教无类的人道主义,你教授我当年还靠这种后门极限滑铲续了一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严格意义来说你也是新生吧?在这种事情上反客为主是否有点过于缺德了?

      凛浑然未觉,只看到古德里安久久不语,眼睛里的星星一下子全熄灭了,犹豫着问:“教授,我不会被骗了吧?”

      “哦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咱们学院关爱学生是从内到外的。这是问新生辅导做什么,它提高心理素质。”古德里安放弃了思考。

      “就是这个我在行啊!教授您放心我很可靠的,本科那会儿选修了教育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期末都没有挂科;再不济物理劝解水平也很高超,最擅长开导路明非这种陷入迷途的青年,带领他走上咱们屠龙行业的人间正道。”

      凛摩拳擦掌,把沙发下的Jimmy Choo绑带高跟鞋拎出来,人字拖塞回纸袋,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副无框眼镜戴上,乍一看去道貌岸然,宛如领衔学生会多年的精英学姐。

      古德里安心领神会:“那真是太好了,明非肯定很高兴结交到上杉同学这样指路明灯一般优秀的前辈啊!”

      -

      “阿嚏——”

      奥黑尔国际机场休息区,蜷缩在长椅上的路明非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没有睁眼,迷迷瞪瞪把毯子卷得更紧一点儿。

      “师弟!起来!”芬格尔大力拍击他的肩膀。

      “什么?什么!地震了!”路明非感到自己的身侧被一柄欧洲战槌击中,条件反射弹了起来。

      “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只受惊的跳蚤!”芬格尔大声嚷嚷,“快把毯子卷起来,我们的车要来了。”

      “哦哦哦好。”路明非手忙脚乱地卷两人铺盖。

      这是他和芬格尔在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度过的第三个晚上。他们住在离港通道外的休息区,这是机场跟地铁接驳的区城,一个圆形的室内广场,周围是各种商铺,中间有供过往客人休息的几排长椅。

      奥黑尔机场是国际级的交通枢纽,每天数以万计的客人到港离港,安保级别很高,通常是不允许流浪者过夜的,但路明非和芬格尔一手机票一手地铁磁卡,机场的安保人员也不便赶客,只得任他们赖在休息区,熬到他们花光了身上的钱,不走也得走。

      这时候婶婶为路明非准备的行李终于派上了用场,一厚一薄两床棉被让他们不至于挨冻,有电高压锅在,芬格尔出去one dollar、one dollar地讨几个小钱就够在超市里买到足够的肉菜,芬格尔在烹饪上居然颇有研究,凭着一只高压锅就能做出德式猪肘到老北京涮羊肉。为了避免这俩家伙在休息区里大口吃肉,引来无数旅客侧目,安保部门不得不允许他们在安保部门的储藏室里用餐。三下两下芬格尔就跟安保组长熟了起来,昨晚大家喝着韩国烧酒,就着煤气炉烤明太鱼的时候,安保组长痛骂这卡塞尔学院不是东西,居然怠慢路明非和芬格尔这样的青年才俊。

      有酒有肉不用上学倒也逍遥,只是路明非看过斯皮尔伯格的《幸福终点站》,自我代入一下发现没有汤姆·汉克斯那种旅客大厅一蹲就九个月的强心脏。在中国拿offer那会儿还觉得自己有光明的未来,来到美国直接沦为homeless,路明非有点郁郁寡欢。

      芬格尔比他还郁郁寡欢,看在同甘共苦份上路明非腾出空来安抚他,没想到这仁兄抱着他用开始扯嗓门干嚎说要发动下克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路明非尴尬得头皮发麻,恨不能把他按进公共厕所闷死。路过的人看到两个形貌迥异的男人搂在一起蹭来蹭去,都礼貌地移开视线。

      过后芬格尔说虽然我们阶级低了点,但学院倒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本来负责新生迎接工作的就是我,优先派车罩罩学弟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结果不知道得罪了上面的谁,申请的时候竟然被优先级更高的人插队了,总务办公室那些看人下菜碟的狗贼,他他娘的失去的只是学分老子失去的是毕业文凭啊!

      路明非说优先级是什么东西?芬格尔说类似贵族等级,在我们上面有南韩财阀子弟、意大利古法传承世家和沪国富二代之类的,不仅能优先派车还不用苦哈哈地蹲点抢实践。路明非试探地问那你看我这种阶级有多低,芬格尔说看等车的拖延程度,大概和中世纪的农奴差不多吧。路明非如遭雷击,芬格尔安慰他说其实比农奴低的也有,有的人的阶级应该算是骡子。

      路明非问谁是骡子?芬格尔说骡子不跟你聊天呢么?

      回到今天,五分钟后,两人通过检票闸机鱼贯而入。也不知道芬格尔怎么得出的结论,时钟跳过零点,空旷的月台上射下一束诡异的蓝.灯,幽深的隧道一片寂静,凉飕飕的风直往裤筒灌,咨询台后面趴着两个瞌睡的保安,怎么看都不像有地铁要来的样子。

      路明非左顾右盼,用手肘怼芬格尔,“师兄,车在哪儿?”

      “我想起来了,ID叫‘整点薯条’是吧,年轻人还不知道自己插队了什么人物,”芬格尔还在骂骂咧咧,“某乃堂堂学生会新闻部第一悍将,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来遛遛。你他娘的优先级了不起么,谁不是过‘A’级了!”

      路明非用小手指掏耳朵:“师兄你再念就要推平艾宾浩斯曲线了。那啥,我其实觉得咱俩一没德二没才,听你的意思是还没进学校就得罪了当地财阀,这种阴谋论是不是有些过于可怕了...”

      “没事,师弟。听说过赛博湮灭吗?”芬格尔凝重地说,“我会让他毫无尊严地社会性死亡,切身体验目睹卡塞尔新闻部破土而出的绝望,这是他应得的。”

      夹总竟在我身边。路明非肃然起敬。

      “那个,师兄啊,”他举手打岔,“你还记得咱们的车到哪了吗?虽然是八月份但半夜穿沙滩裤站在月台还是很冷啊!”他现在觉得每一根腿毛都有它自己的想法。

      “哦对,校车,”芬格尔挠了挠脑袋,“你不看咱的WhatsApp校友群么?有人专门负责帮查校车时刻表,新生都进了...靠,不好意思哈,忘了你们有墙。回学校我拉你进去,可以在里面团购蔬菜水果代课代跑腿,这不比论坛悬赏隐蔽?”

      路明非想你早说啊,神通广大的拆腻子群众早就攻克了科学上网难题好吧,再说海关出来左拐就是Verizon营业厅,我办张美国卡不就得了——什么?学校发的iPhone临行前被叔叔珍藏,兜里现金被芝加哥海关全缴了啊?那没事了。

      “来了。”芬格尔沉声道。

      话音掷地,竟然如同一个伟大的光明系魔法被释放,灯光昏暗的检票口、乃至于整个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骤然间亮了起来,包括落地窗外纵横交错的跑道。

      月台上方巨大的显示屏也亮了起来,显示CC1000专线即将进站,片刻之后,地面开始震动,发出激浪涌上防波堤般隆重的轰响,潮湿的冷风在月台上腾起,居然真的有一列地铁正在向芝加哥机场呼啸着驶来。

      光柱切开隧道中的黑暗,动车组高速进站,急停在路明非面前。车身居然是流光溢彩的镜面,耀眼的雪银色藤纹装饰,宛如一件来自大都会时代的艺术品,分花拂柳,穿越银河铁道而来。

      “这就是五颜六色的黑么...”路明非喃喃道。他被吓呆了。

      一个身穿斜裁连衣裙的窈窕轮廓出现在自动门后。光影把女性的侧脸扫出一种朦胧的堇色,细长的眼角含着两枚似笑非笑的瞳仁,与其说是猫眼,倒不如说是火狐狸一般令人不安的生物:下颌尖削,唇色殷红,显然是漂亮到令人不安的程度。

      “怎么就不试着在地铁闸机上刷一下磁卡呢?这样就知道我们为你做了多少准备。”御姐熟稔地朝他笑,“面试的时候也没见这么怂啊。其实只要你动用权限告知学院航班讯息,我们就能通知海关为你开放外事访问通道,届时也不至于像这次这样失联四天了。古德里安教授都吓疯了。”

      路明非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是被芬格尔诓了。但实在不知怎么回复,只得竖起大拇指:“靠!牛逼啊!”

      她从列车员手里拿移动检票机,忽然看到路明非身后的芬格尔,眼神一亮:“你还带家眷了呀。哇,外国家眷,how are you?Can you speak Chinese?”

      “Oh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路明非肌肉记忆张口就来,然后发觉御姐问的其实是旁边的败狗。

      他扭过头去,芬格尔抱着那只高压电锅挂机已经半分钟了。就当路明非考虑要不要战术咳嗽的时候,这厮突然大惊失色地伸出手指:“你你你你你!整点薯条?!”

      年轻女人眯起细长的眼睛。月台上的光线更黑了,夜风撩起她鬓间的几丝碎发。只是一刹那,画面就变得鬼气森森起来,似乎有凛冽的杀意自瞳间流转。

      她问:“斗帝强者?”

  • 作者有话要说:  有龙1原文参考,
    CC1000次快车的设定结合了单行本与修订版。
    未来夜宵组的首次面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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