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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在他人生的终点,离他最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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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沙尼亚塔尔图的奥尔丁顿庄园,是一座市区里最大且历史悠久的古老庄园。
庄园四周被苍苍郁郁的森林墻堡包围,而中古世纪风格的房屋建筑更增添了那份来自遥远古旧时代的古朴、宁谧的气息。
奥尔丁顿庄园目前的主人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名叫裘德•奥尔丁顿。
他此刻仍然一袭整洁的西服装束,双手背垂于身后,伫立在窗台前望着下得无休无止的蒙蒙细雨,这场雨水或许是夏季最后一场雨,也可能是他此生看见的最后一次降雨。
裘德从咽喉深处略微发出一声叹息,紧蹙的眉头显得越发愁眉深锁,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使他看上去更加衰老、忧愁,一头斑白华发,目光浑浊,预示着他的生命犹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裘德经商大半生,经验何其丰富,却逃脱不了二个月前的一次自然灾害,今年夏季的虫害,短短一周时间就将庄园费时两年种植的柑橘林全部摧毁,这次绝无仅有的虫害仿佛灭顶之灾令他血本无归的同时还赔得倾家荡产。
任凭他经验再老道,为庄园付出了再多的心血至鞠躬尽瘁的地步,也万万没料到,传承了二代的庄园会一夕之间毁在自己手上。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为庄园找一个有实力并且足够强大的新主人,为庄园内的仆人铺设一条相对而言好一些的后路。
仆人里面当然包括从小随侍他对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以及他从不曾对外公开承认血亲关系的孙子贝橘茴。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奥尔丁顿庄园未来的新主人是白俄罗斯本森&舍温家族的掌权人——范驰•巴尼特•本森。
范驰也是近几年来在欧洲商业圈中崛起的年轻俊杰,这位商场上的新贵,执掌着整个欧洲精油制造和出口的大生意,拥有世界级最先进、发达的精油提炼技术工艺、设备及最全面广泛的营销网络,几乎是欧洲乃至全球高档消费品市场中的龙头霸主之一。
听说范驰最近有意建造精油王国从生产到销售庞大的大链条,而这条大链条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原料的货源,这一部分很大程度上取决了成本的消耗及最终的产品价格是否占优。
范驰代表本森&舍温家族在裘德损失惨重无以为继庄园的时候,闻风派人前来庄园实地考查后迅速出手收购庄园全权接下当前的烂摊子。
奥尔丁顿庄园并不是范驰探囊取物的第一个目标,更不是他猎取的最后一个目标,他正以最迅捷的鲸吞方式不断扩充着家族产业使其更加壮大、强大。
裘德迫于亏损严重资不抵债的现实压力,只得放下商人的面子尊严答应曾经与自己的父亲长期合作过的本森&舍温集团代表出让庄园,以获得表面看似妥当的最后的退路,而产权权属变更转让协议,双方均已签署。
眼下,木已成舟,放弃庄园已是不可扭转的定局。
裘德只等范驰得闲正式来接收庄园,而令他心情复杂的那一幕,他根本无缘目睹。
他把庄园交给一位实力雄厚的强者经营管理,裘德既怀有一丝对父亲的愧疚,又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实残酷得很,时光也没宽容到容许他有咸鱼翻身的机会和时间,况且,他能力有限又已年迈,早已经力不从心,所以,他只会认清并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让无能的自己无奈地退出商场,甚至退出人间。
裘德最后一次召唤老管家,数秒钟后,戴着一副金丝边老花镜,满头银丝的老管家穿着黑色英式洋装,步履从容地走进书房,毕恭毕敬地微微躬身,用略显苍老、不急不徐的男中音说:“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裘德瞥了恭敬有嘉的老管家一眼,老管家虽然常年面无表情、严肃有余的模样,但谨言慎行、作派非常规矩且办事得力,否则,他也不会视老管家为亲信。
裘德从精致、典雅的银质烟盒里拿出一根深棕色的古巴雪茄,老管家熟练地站到裘德身旁,优雅而驾轻就熟地从传统旧式火柴盒内捻出一支细长的火柴棒,在酱色的火柴盒侧面轻轻一划,用燃烧出荧荧火光的一头帮裘德点燃雪茄烟。
裘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雪茄,今天的雪茄口感异常苦涩、潮湿,他却硬要作出极度享受的样子吐出幽幽烟雾,缓缓开口:“庄园新主人的迎接仪式准备好了吗?”
老管家微微欠身,答:“一切都准备妥当。”
裘德很满意老管家的回答,也向来信赖他的办事能力、效率,作为多年的主仆,裘德习惯性地叮咛道:“不论庄园的新主人什么时候有空到访,你都要安排好所有事情,一个细节都不能错漏。”
老管家知道裘德不仅有完美主义倾向,而且更是为自己着想,便真诚地虚心应道:“老爷,我明白。”
裘德欣慰地点点头,将预先手写好的信交给老管家,尽量保持轻松的语气,无比诚恳地说:“这封信,等庄园的交接仪式完毕之后再给贝橘茴看。如果他想留在庄园,你别阻止,如果他不想留在庄园却不知道去哪里,就请麻烦你带他回你的故乡塔林吧!你已经很久没回故乡看一看了吧?”
裘德最后一句问话,问得老管家勾起了无尽的乡愁、对亡故双亲的思念,还有晦涩、压抑的回忆。
老管家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强撑笑容的裘德,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老管家的脸上没有表露丝毫的情感,然而内心深处却万分伤感,那种离愁别绪掺杂了太多深沉、心酸而不得释放的感情,百感交集又百般不是滋味。
老管家接过信,在裘德的示意及黯淡无神的眸光注视下缓步离去,当他走到书房的门口时仍不忘轻轻带上门。
老管家并没有走远,自从年少不经事的他进入奥尔丁顿庄园跟随裘德的那一天起,他的心便囚禁于此,再也走不远离不开。
他只是默然站在阴暗的走廊里,一只手捏着信,另一只手握住熄灭的火柴棒,陪伴裘德去他选择的终点。
裘德凝视着雪茄在水晶烟灰缸内燃尽,他打开红木书桌的抽屉,双手托起一个矩形真皮的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把左轮手枪,裘德没有酝酿、犹豫,用不算太狼狈的方式自裁一般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一发子弹正中太阳穴,裘德走得匆促而固执。
听见枪响的老管家并没急于走进书房,只是,善于隐藏感情的他却控制不住温热的泪水从眼角忧伤而优美地洒落,洒落……一滴眼泪的粉碎,好似裘德逝去的生命,带走了他此生惟一的爱情与希望的光辉。
老管家从爱上裘德的那一年就下定决心终生不婚,他守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孤独、痴情地等待一个等了一生却永远等不到、也得不到的人。纵然,从头至尾他都清楚他没有一星半点的机会,甚至于到死都终将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裘德的辞世,对老管家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心碎、悲痛,令老管家的心刹那间凉透了。不过,他依然会操持好裘德生前嘱托给他的一切事务。
尽管老管家暗自深爱的人转瞬寂灭,他无法目送手挥着告别,然而,他的情却仍在,并且是怎样都不想斩断的情丝纠缠。
尽管往昔岁月里,老管家的悲怅远比快乐多得多,却不曾恼恨更没有半句怨言。
老管家心中始终还剩一点值得他感到安慰的支撑和慰藉,至少,裘德临近人生终点的时刻里,是他离裘德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