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舒雅

2、第二章 都有此意

　　戚流江一早起床，又咳了一阵，一只手抚着发痛的胸口，一只手攥着床单。突然觉着碰了什么物件，拿起来原来是个荷包，才想起来是昨晚苏立白留下的。双面都绣着龙，那是他的属相。

　　正喘得厉害，便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竟然很快就气息平稳了，他才慢慢走到厅里坐下。

　　平时他不叫人，任何人不可随便走进他的卧房。梁祺在门口听到他出来了，才敲门进来，问：“三爷，现在吃早饭？”

　　戚流江却问：“霍敛回来没有？”

　　“一早回来的。”

　　“请他进来。”

　　梁祺很想说不急在一时，应该先吃饭，又不敢开口，只得出去叫人。戚流江对下面的人，从来不呵斥不说重话，偏是所有人都不敢有所忤逆。跟着他这么久，只见过苏立白能管着他。

　　霍敛走进来，悄无声息地。戚流江示意他坐，他并不推诿。于是两人迅速地低声交谈起来。

　　“我在北夷境内呆了五天，另外和徐永图将军一起分析了形式。情势如三爷所料，已经十分紧张。今年北方干旱，他们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眼下快要过年，自然人心躁动。这里边境上，已经时有偷盗抢劫发生。他们的老头领病入膏肓，大少主澹台智明和二少主澹台智清几乎势均力敌。一个主战，一个主和。二少主过去一直带头做贸易，用他们的牲畜皮货换我们的粮食和布匹。所以我们估计他暗中的力量恐怕还在澹台智明之上。现在他要继位，正是需要盟友。

　　我也和徐将军说明，我们这次是皇上和六王爷私下派来的，不便动作太大。”

　　“我这两天就会一会澹台智清。”戚流江一边点头一边轻咳。

　　“听说苏当家的已经派人过去传话了。有她协助，我们此行想必事半功倍。”

　　突然从别人嘴里听到苏立白，戚流江禁不住有刹那失神，但是随即说：“她只是牵线搭桥的人，不可让她过多介入。留意风声，和徐将军保持联系。他也是六王爷的人，这其中的关系厉害，十分明白。我估计就在过年前，恐怕会有骚乱。不过也正好是我们的绝好时机。”

　　霍敛跟了他有五年了，每次他的估计都奇准，是以十分敬佩。于是点头答应了，便要退下。转身前仍不忘嘱咐：“三爷，您自个儿的身子千万要小心。苏当家的请来二少主身边的大夫，等下您让仔细瞧瞧。”

　　即是瞧病，又是传话，戚流江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她是一心全在他身上，能想的都替他想到了，能帮的都帮他做到了。可是他又给她带来了什么呢？空欢喜吗？只求不会连累她太多。

　　想到这儿，胸口又闷痛起来，他低声咳起来。门呼地被推开，梳翠和梁祺两人几乎是一路厮打着进来的。走近了，梳翠把一碗冰糖雪梨放下，不客气地说：“三爷，主子吩咐给您炖的，请您饭前先吃了这个。”

　　梁祺说：“三爷，我没拦住她，她硬闯进来的。”

　　他咳着摆摆手，断续说：“没事儿，我，我等下，就吃。谢谢，你们，当家，当家的。”

　　“主子说，让我看着你趁热吃下去。”梳翠面无表情地说。转过身又对梁祺瞪眼睛：“你拦着我做什么！我们主子做的哪样不是为了你们三爷好？倒是你们这些身边的人，一个个不知道体谅着他。他病成那样，夜里身边都不留个人。一大早水没喝上一口，就找他说大半天公事。就是好人也不是这么用的，何况是他那样的身子。”

　　梁祺被她骂得脸色青白，却因为打心底里赞同，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反驳。戚流江一边吃着雪梨，一边听了笑，说：“不关他们的事，都是我吩咐的。”

　　这一说，梳翠便连他也责怪起来：“三爷，梳翠斗胆跟您说。主子说您身子骨从小就不好，自己本应该格外珍惜才是。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您要是有什么，到时候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你们当家的把你教得很好。”他吃完了，推开碗，和悦地说。

　　“我家主子，平时对谁都好，照看着这么大的家业，没人不在心底里佩服她。”她重重叹口气，“就是对她自己不上心。倒是和三爷一个样。”

　　戚流江听了，觉得心酸，酸到眼眶里都有水气。大哥先去了，她就成了寡妇。没多久爹也离世了，召集人让她当家。等到他回来奔丧，苏立白就对他说：“我也不过是替你们戚家当家卖命而已，什么时候有人愿意回来接手，我立刻净身出户。”他记得她当时慢慢笑起来，“只盼这一天越早越好。”

　　“你想去哪儿？”他轻轻问，好像怕大声会吓怕她。

　　“江南啊。”

　　“去江南”，那本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从小就有喘病，每年秋冬有大半年难熬的日子，看过无数医生，都说去南方温暖潮润的地方，自然就会好些。

　　梁祺已经端上早饭，是百合粥和羊酪。百合润肺，羊酪正适合冬天滋阴补血，但是味道他实在不喜欢，但是在两个人的监督之下，只得吃了。吃完了，整张脸都是皱着的，梳翠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梳翠完成了任务，满意地走了。梁祺收拾好了，又上来说：“苏当家的给您请的大夫来了，叫巴托，我看着十足十是个汉人的样子。”

　　巴托真的看上去一点不似外族人，中等身材，偏瘦，而且十分白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见了面落座，巴托不问病，不切脉，只是问他生辰八字。戚流江也不觉奇怪，反而如实相告。

　　旋即，巴托说：“二少主对于三爷，略有耳闻，很想一见。”

　　戚流江微笑说：“正和我意。”

　　“三爷的病，想必自己也十分清楚。肺属金，主皮毛，管悲。可是三爷命中缺水泄金，日至上的火又太猛，是以日主非常弱。倘若不加注意，其实十分凶险。作为大夫，我只能规劝三爷凡事看开，大可随心随性随时随喜，才是养生的根本。”

　　戚流江点头同意，久病成医，他何尝不知道。

　　“先生可是汉人？如何在这里生活，又成了三少主身边的人？”

　　“我母亲是汉人，我自幼学习中原文化。二少主是个开明纳新的明主，三爷与他的会面，必定不会失望。”

　　戚流江心喜说：“还请先生帮忙斡旋。”

　　“事关两国百姓，我定当尽心竭力。”巴托回答十分干脆。

　　“苏当家那边，她不必太过担心。”戚流江拿着荷包，又嗅了一下。

　　巴托笑了一下，说：“这个三爷不必担心。只是汉人的礼仪伦常，有时其实十分可笑。在我邦，子承父妻，兄弟共用一妻，也十分正常。”

　　听到这，戚流江又咳起来，心想这二少主的信息收集竟然如此灵通细致，连这个也已知道了。他又吸了几口灵芝草。

　　巴托问：“可是灵芝草？此草确实可以解一时之急，尤其是哮喘发作之时，可是会令人上瘾，长久使用，也会失效。”
　　“多谢先生提醒。”

　　“这其实是北方草原上的常见疾病。我赠三爷五颗丹药，是我自己配给自己的。只是这药只是保命用的，不可随便使用。”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三爷严重。我也不想发生战事，涂炭百姓。听说贵国朝中也有主战主和两派。”

　　巴托走了，见到苏立白，她只是恭恭敬敬地谢了他，送了些准备好的糕点丝绸，并没有问其戚流江的病情。巴托反而觉得过意不去。苏立白微微一笑：“他的病他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看他那么辛苦，不能什么都不做罢了。等将来，去了江南，就好了，就好了。”

　　晚上，戚流江洗漱完了，歪在床上看书。外面一轮明月皎皎，他忍不住走到窗前，推开窗，轻轻探了头说：“外面那么凉，怎么不进来？”

　　窗户底下果然坐着一个人，开始听见里面的动静，还故意不感动，结果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苏立白只好起身，戚流江走过去推开门，苏立白的脸上衬着月华，有着异样的光彩。两人一里一外，就这么对着看着。直到苏立白说：“外面寒气重，你小心着凉。”

　　她一闪身进去，戚流江觉得凉气扑面，倒真的咳起来。苏立白立刻反身关上门，扶着他的胳膊走进去。屋子里面的炭火都是特制无烟的，再加上是火炕，所以特别暖和。一时间冷气倒往里面扎，戚流江一边掩着口，一边去帮她脱棉袄。苏立白利落地脱了外衣，拉着他坐在炕上，问：“觉着好些了？”

　　戚流江点点头，说：“以前在家里，冬天不就这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以前，啊，以前…”苏立白听了，口里喃喃。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油灯很暗，月光却是白亮亮的。苏立白突然想起什么，微笑起来，戚流江看过去，觉得她此时美不可言。

　　“记不记得那次夏天我们在河里游泳？”苏立白问。

　　“是你非要跳进河里游泳。”戚流江面容也十分温和，“和大哥从外面刚回来，也不问我一声，只说‘太热’，就拉着我往河边跑，然后就扑通一下跳进去。吓得我在河边团团转，也要跳进去，你才游上来。”

　　后来，他抱着她湿漉漉的身子，仿佛是失而复得。再后来，便是天作之合。天苍苍野茫茫，天当被，地作席，“天作之合”，当真一点不错。

　　两人都想到这里，不免尴尬起来。苏立白起身，说：“你早些休息吧。”

　　“你想过来就过来，别在外面把自己冻坏了。我屋里从来不放人。”戚流江犹豫着说。

　　早上梳翠还批评过他晚上不放人照看着，却原来是为了她？

　　过了两日，戚流江身上轻快许多。晚上自从他挑明了允许苏立白去看他，她便天天入夜了就过去。其实两人也不过是坐着离得八丈远，闲聊几句，关于那个江南的梦，关于戚家的生意，有时甚至关于他那从不看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