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疯流》漫愈

38、表哥

　　短短八年的时间，他们的火锅，他们的天然居，不仅扬名商县，扬名弘农郡一郡之内，连周围郡县，甚至洛阳，也有人特特慕名而来。

　　除了火锅的独特的风味，以及确实味久弥香、后劲极大的烈酒外，便得益于天然居这个名字了。

　　一个被用惯的老梗，“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只挂出来的那一日，便惊艳了商县众人，再有杨明的人脉手段，老先生的用心打理，客似云来，再自然不过。

　　不过天然居的名声真正传到洛阳，这只是近一年的事儿。

　　去岁，先帝驾崩，傻子太子司马衷继位登基，太子妃贾南风也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后，傻子皇帝的皇后，想也知道如今贾南风的权柄会是如何滔天。

　　这不，刚翻过年，换了新元号，还没有纵情享乐多久，她就把目光盯上了弘农杨氏。

　　她的婆母，皇太后杨芷的娘家。

　　连宫女侍妾都容不下的人，哪里忍得了有个太后在她头上立规矩呢。

　　“真是霸道啊。”李礼放下邸报，轻声低喃。

　　语调惋惜，眼里却是轻松的笑意，只是低垂的眼睫，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同桌的一少年男子，面色却是沉怒，“这个蠢妇！”

　　少年男子是杨十三郎杨乐，七年过去，李礼如今十四岁，杨十三郎也是弱冠之年的成年男子了。

　　李礼抬手帮他到了一杯茶，“你消消气，那毕竟是皇后国母。”

　　随着天然居的声名远播，李礼身边不仅结识了新人，也因缘际会的联络上了不少旧认。

　　杨十三郎便是其一。

　　杨十三郎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紧凝的眉头却没有半分放松。

　　“当今如何，你我皆知，先帝圣明，叫各个藩王领兵在外，才得有如今的太平时日，她却非得引狼入室，召诸王入京，她此举，与何进引董卓入京何异？”

　　外戚同握有兵权的藩王，孰轻孰重？

　　杨十三郎内心郁结难平，尤其这外戚，还是他的本族本家，于他的身份立场而言，他自是更不觉得这外戚是祸患了。

　　李礼勾唇笑了笑。

　　“不说这个了，咱们、主要是我人轻言微，咱们说了也没有益处，只平添烦恼罢了，只是知道时局如何，咱们行事好谨慎些便足矣。”

　　“唉，”杨十三郎叹了一声，抬目看向李礼，想说什么，片刻又丧气的转了说辞，“你说得对，咱们不谈政事，恼人的东西。”

　　杨十三郎把邸报扔到一边，同李礼道：“我只是有些可惜，你如今也十四岁了，你到底什么打算？你少时便才智不凡，如今真甘愿在这天然居做一门客幕僚？操持这些买卖俗务？”

　　门客幕僚这词，李礼稍微有些被刺痛。

　　她和杨明的暗斗，到底是她落了下风，没办法，她再有心计，再得人心，年龄和武力在那儿，在土匪窝里也比不过杨明。

　　倒不如干脆放弃，做一个出主意拿银子的闲散人，也好化杨明为助力，同时也有钱财有身份又有空闲，再同这些个士族子弟交好不是。

　　至于什么争霸天下的宏愿，山匪们富贵安逸了，意气也早已经消逝了。

　　李礼笑看向他，说得坦然，“我一俗人庶人，不做这些俗务庶务，又能如何？”

　　九品中正，可没有她的机会，哪怕是有杨十三郎的帮助，他自己、时运不济，尚且也有得艰难呢。

　　“你大兄、可有消息了？”杨十三郎又问。

　　李礼笑容微敛，片刻，缓缓摇头。

　　杨十三郎又叹了一声，“你别泄气，当时太过混乱，处处天灾民乱，流离失所者不知凡几，不过某相信李筠兄吉人天相，你们兄弟二人他日必能重逢。”

　　说到这个，杨十三郎又想起了一件事，“不为前程仕途，只你若是、虽说功利，可你若是名扬天下，大约也更好寻你兄长。”

　　李礼听罢，低头略沉吟了一会儿，虽没表态，但显然有所意动。

　　杨十三郎便没再劝，又同她说起什么菜配什么锅什么酒最好，烦恼着到了洛阳，大约吃不着天然居的饭食美酒了。

　　李礼笑着劝道：“洛阳乃是天子所在，天下最富贵繁华处，哪里少得了好吃食。”

　　杨十三郎勉力笑了笑，出了正月，他便要进洛阳谋事了，同家乡友人分别在即，知晓的局势政治又并不太平，难免心中郁郁。

　　尤其，到了洛阳，他这旁家支脉的杨十三郎也算不得什么了。

　　“唉，”杨十三郎又叹了一声，打起笑容道：“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李礼自然从善如流。

　　心中有愁绪，酒便喝得缠绵，等送走了脚步摇晃的杨十三郎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李礼也转身回了她在天然居后头置下的一处小院，刚坐定没多久，又走到小窗边，对着月色怅然起来。

　　她的大兄，自然是没有失踪的，当初不告而别的人是她。

　　她的大兄怕她回来寻不到他，这么些年，一直在那处偏僻的小院子里住着，她一直知道他的近况，去岁，还给她添了一个小侄子。

　　想到这个，李礼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笑意。

　　不过，他们也确实多年没有联系了。

　　她在山上，在土匪窝里，在天然居里，她接触的和李筠生活的，全然是两个世界。

　　李礼将手搭在窗棂上，看着外头在红灯笼下影影绰绰摇曳的树影，听着外头不太真切的热闹喧嚣，脸上的笑意又一点一点敛尽。

　　她或许真是心狠，可她放不下。

　　放不下。

　　李礼的手慢慢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一会儿，莫荆拿着一个小包袱踏进小院，打乱了这一方小院因过于安静而显得沉重压抑的氛围。

　　“郎主，许昌送来的东西。”

　　莫荆的脸上没有情绪喜怒，只是平静的告知李礼情况。

　　“齐王意外发现了大郎君一家，并已经得知了大郎君的身份，已派人将大郎君一家接入了府中安置，又派人送来了节礼，还有一封书信。”

　　李礼转头看向他，目光落到那两个巴掌大的小包袱上，挑了挑眉，复又笑了起来。

　　“来得真快啊，真是心急。”

　　许昌，她的表哥，齐王司马冏。

　　如今局势，蠢蠢欲动又何止贾南风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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