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2、脸似明月盘

　　叶明玉离开茶馆的时候，那位奇怪的客人跟着他走了出来。

　　叶明玉没有多想，一来这是都城，天子脚下，就连牛鬼蛇神也不敢轻易造次；二来青天白日的，对方也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瘦弱的小丫头……叶明玉虽然不精于武艺，但也学过几手招式，除非这个小胖墩突然扑了上来，否则他是全然不怵的。

　　他们大概走了三四条街道，那个小男孩仍然跟在后面，叶明玉叹了口气，寻了个人少的小巷拐了进去。

　　徐云瑞连忙带着自己的小丫头跟了进去。

　　“这位公子找我有事？”叶明玉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徐云瑞。

　　徐云瑞步下一顿，他的头上戴着白色斗笠，一时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反倒是他身边的小丫头，似乎紧张得手足无措，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徐云瑞不答话，叶明玉也不强求，只是行了个礼道：“在下太常寺丞叶明玉，几日前刚刚奉旨进都，若是公子找我有事，该来府上递拜帖才是，这样在休沐的时候跟着在下，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数。”

　　叶明玉并不知道这小孩儿的性别，但看他这个模样，大抵是个中庸。

　　徐云瑞的缎面绣花鞋在地上磨蹭了很久，一不小心就从衣摆下露出了他近八寸的大脚来。

　　小丫头连忙咳了一声。

　　徐云瑞连忙停了动作，一扯裙摆，把已经撑得变了形的莲花绣鞋缩回了裙摆下方。

　　叶明玉倒是没有注意到徐云瑞的小动作，只觉面前的人奇怪极了。

　　徐云瑞又踟躇了半天，这才干咳了一声，开口道：“刚刚，这位公子，在茶馆，帮‘小明珠’说话，我听见了。”

　　叶明玉一愣，正色道：“安乐郡主或许有些不同常人的地方，但也不该被人拿来调侃，‘小明珠’也是诨名，公子若是尊重安乐郡主，不该这样称呼他才是。”

　　徐云瑞张了张嘴，闷闷地应了一声，而后才又问道：“公子……公子不觉得安乐郡主很奇怪么？”

　　叶明玉无奈道：“安乐郡主乃是皇室的坤泽，我不曾有幸得见，只是民众以讹传讹，并不可尽信……安乐郡主是金枝玉叶，我们在此议论他，已是逾矩了。”

　　徐云瑞却没有止住话头，只是又急急开口：“我、我见过安乐郡主，他就是很奇怪的！他……他一顿要吃六碗饭，还能吃两只烧鸡！而且、而且他力气特别大，十二岁就能扛鼎了！就是那种、那种小的鼎！”

　　徐云瑞比了个大小，他本意是想告诉叶明玉那鼎并不太大，但即便是最小的青铜鼎，十二岁就能扛起来，也已经十分惊人了。

　　叶明玉虽然隐隐约约知道安乐郡主可能会被指婚给自己，但到底没有什么实感，如今听徐云瑞这样说，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哭该笑。

　　徐云瑞梗着脖子，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而且、而且他很胖，膀大腰圆，长阳公主说，自己就连怀着安乐郡主都没有安乐郡主现在胖！每年都要做新衣服，新衣服上都不敢绣花，绣了花样第二年就变形不能再穿了！你、你不觉得这样的坤泽……很、很奇怪吗？”

　　叶明玉看着徐云瑞，半晌开口道：“冒昧问一声，您是……”

　　徐云瑞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这位“饭桶郡主”，咬牙道：“我、我是安乐郡主的闺中密友，是……北威侯府的小公子！我也是坤泽！安乐郡主就和、就和我长得差不多的，而且我们都很能吃饭！”

　　叶明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徐云瑞隔着帘幕，忍不住暗自思索，怎么会有乾元生得这样好看？就连笑起来也像是春风化雨，叫人心神荡漾。

　　叶明玉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这世上的万人万物，都是不同的……若只是因为与旁人不一样就是奇怪，那岂不是人人都很奇怪……我的朋友爱吃肉，我不爱吃……你看，这世上还有不爱吃肉的乾元，我莫不是也很奇怪？”

　　徐云瑞想了想，一时不确定叶明玉是不是在哄骗自己。

　　叶明玉便又接着道：“高矮胖瘦本就不重要……当然，若是影响健康就不好了……不过，我想，哪有坤泽不爱漂亮呢？就如你所说，好看的衣衫若只能穿一次，岂不是非常可惜？我听闻，前朝的八宝流仙裙至今藏在宫内，就因为裙上刺绣精致异常……便是长阳公主也曾对那条裙子赞不绝口……小少爷和安乐郡主若是喜欢漂亮裙衫，那自然会注意自己的外貌打扮，若是觉得无所谓，那倒也不用逼着自己去迎合他人的喜好。”

　　徐云瑞忸怩了一下，又期期艾艾地开口：“那、那这位公子……是喜欢长阳公主那样的坤泽，还是我、我和安乐郡主这样的坤泽呢？”

　　叶明玉怔了怔，好笑道：“长阳公主是我大庆珍宝，这话说来颇有不尊重公主的意味，但我想，哪有人能够不被公主的美貌所吸引呢？”

　　“这是怎么了？”

　　徐云瑞一回到家便就扑进了自己的“闺房”中，再也不肯踏出来一步。

　　长阳公主自小把这个儿子捧在手心里，听说徐云瑞在外受了委屈，连晚饭也吃不下了，便特意又叫厨房做了徐云瑞最爱吃的松鼠桂鱼和八宝酱鸭，带着四个侍女，娉娉婷婷地走到了徐云瑞的门前。

　　门前坐在回廊上的小丫头，正是跟着徐云瑞跑去茶馆的那一个，她原来也是长阳公主身边的小丫鬟，按梅字辈唤做梅雪。

　　梅雪见长阳公主来了，连忙站起了身，同人行礼：“公主殿下……”

　　长阳公主止了她的动作，看向了紧闭的房门：“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早上出去散心，怎么回来了……反倒是更加难过了？”

　　梅雪苦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长阳公主敲了敲门：“瑞瑞，怎么了？怎么连晚饭也不吃了？”

　　徐云瑞气道：“我不吃！”

　　长阳公主急道：“哎呀！厨房新作了松鼠桂鱼和八宝酱鸭，桂鱼还热着呢，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八宝酱鸭也是现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你想吃什么，娘亲叫厨房再给你做，好不好？”

　　徐云瑞又气又急：“我不吃我不吃！”

　　长阳公主急得都要跺脚了，她在门口转了一圈，只好改口道：“好吧，不吃就不吃了……你开门，让娘亲进去，好不好？你总要告诉娘亲发生了什么事吧？你、你莫不是要急死娘亲么！”

　　说着说着，长阳公主的声音里便带上了一丝哭腔。

　　别的姑且不说，坤泽的“哭功”，长阳公主是会了个十成十，往日里但凡是皇帝或者驸马做了什么叫她不高兴的，只要她眼眶一红，几乎没人能顶得住，徐云瑞也不例外，他从来受不了长阳公主的眼泪，只要对方声音一哽咽，他立马举手投降。

　　门很快就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脸蛋。

　　这脸是真的很圆啊！

　　这张圆脸可是经过皇帝亲自认证的！

　　皇帝很疼宠徐云瑞，但小时候也总爱拿徐云瑞寻开心，一次中秋节宫宴，四五岁的徐云瑞被皇帝抱在怀里，当时的徐云瑞虽然还小，但已经有了“明珠”雏形，皇帝捏了捏徐云瑞的脸，笑道：“哎呀，瑞瑞，舅舅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啊！”

　　徐云瑞傻乎乎地问道：“是什么事啊？”

　　皇帝笑道：“你看，今天是中秋节，天上的月亮圆不圆啊？”

　　徐云瑞奶声奶气道：“圆啊！好圆！”

　　皇帝便逗他：“你看，这月亮像什么？”

　　徐云瑞眨了眨眼：“像月饼。”

　　皇帝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也像是我们瑞瑞的脸蛋！”

　　徐云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盯着自己的皇帝舅舅看了许久，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虽然就画面来说，与长阳公主的小声啜泣相去甚远，但从结果而言，竟然也达到了美人落泪的效果——

　　皇帝被迫给送了不少珠宝，又批了好几个“娴淑”、“温婉”之类的词赐给徐云瑞。

　　后来人们都说，小明珠不哭则已，一哭惊人，那冲破九天的干嚎声犹如魔音贯耳，绕梁三日，余韵不绝，甚至给皇帝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宫中广为流传，中秋夜宴之后，皇帝常常午夜惊醒，问身边的贴身太监：“刚刚，朕怎么又听到瑞瑞在哭呢？”

　　至此，徐云瑞的圆脸和他的哭声一战成名，这也成为了他踏上“帝都最不想娶的坤泽榜首”的道路的第一步。

　　“瑞瑞啊。”长阳公主眼波粼粼：“你怎么都不吃晚饭呢？是不是厨房做得不好吃？我问了，他们今天晚上做了几个菜包卷，你是不是不爱吃那个？咱们以后不做了。”

　　徐云瑞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正在仔细观察自己的母亲。

　　长阳公主已近不惑，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并无老态，甚至举手投足间还带了些少女的娇憨，眼波流转之间称得上是风情万千——

　　哪个乾元会不喜欢这样的坤泽呢？

　　徐云瑞感慨着自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逝去的爱情，眼睛一闭，张嘴就又要干嚎。

　　长阳公主眼疾手快，一根莹润的手指点上了徐云瑞的脸颊，她微微颔首，一本正经地看着徐云瑞，眼里满是心疼：“你看看你……都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