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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手,持莲花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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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忽来,弥漫空气中,一物在眼前轻轻晃过,粉影绰绰,依稀是一朵莲花,花下还有一只手,修长而洁白,柔弱无骨,如花茎在风中微晃。
我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是繁复斗拱,绘有朵朵莲花,依稀是一个亭子的藻井。我一惊翻身而起,却不得不眯起眼,亭外阳光闪耀刺目,持莲花的手已消失不见。转过头去,我原先竟睡在一个凉亭的石桌上。凉亭前后左右,粉红色的荷花一望无际,花瓣娇嫩,荷叶彻绿,天地间充盈着荷花的清淡香气。
此时远未入夏,何来的盛放荷花?
更何况,我原先明明被一个和尚扔到了棺材里,为何此刻会在这画一般的景中?再看自己身上,先前明明只穿了中单,如今却换上了一身洁净衣衫,这套衣衫,甚是素雅,并非我所有。
莫非这里竟已是九泉之下?我试提真气,先天罡气已是流转无碍,内伤竟已痊愈,这里果然已是九泉之下。
此生已了,再也见不到师父的面了,我心头不禁一阵黯然,转念一想,诸位同袍与疏离当离我不远,我快快追赶,应能赶上。
一声水响,荷花池边忽然爬起一个湿淋淋的人影来,我猛吃一惊,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紧身鱼皮裤,一头黑漆漆的虬发在阳光下滴着闪亮的水珠。他向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一个鱼跳,又投入荷花池里,轻盈地绕过花枝,瞬间悠游而去,分不清是人还是鱼。
我抢步上前待仔细看时,那半人半鱼的怪人早已了无踪影。回过身,赫然却见一条逶迤的走廊。我走上长廊,两边的檐下随风飘荡着长长短短的细丝,丝线下飘荡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傀儡。风声忽然响起,我忙向左一避,有人已自我右边荡了过去,他回过头来,向我嘻嘻而笑,眉眼全都皱在一起,一时间竟看不清他到底是个木头傀儡还是个活人。
几声熟悉的嘶鸣声响起,正是我的长鬃白马,它竟也在此处,我不禁热泪盈眶,忙四顾寻觅,绵绵长啸,欲召唤它前来。
白马始终不现身,我朝着嘶鸣声发出的方位一路奔去。长廊尽头忽现假山,假山旁,一个少女却正堆着沙丘,疑惑之中,我停下观望。她将沙丘从左移到右,又从右移到左,周而复始。我跳出长廊,正欲上前向那少女问话,少女突然消失不见。
我急退三步,脚下如沙丘般忽然陷下。我猛提内力,拔起身形,站在假山顶上,四面八方只见沙丘起伏,一望无际。我闭起眼睛,安神定志。再睁开眼来,景物已变。
细风微拂,一只白山羊正自得地啃着绿草,一个健壮的少年忽然弯下腰来,与山羊角力。一会儿是山羊占了上风,一会儿又是少年将山羊逼退。
不见孟婆,不见鬼神,这九泉之下的景致,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拿出一枚金铃,屈指一弹。清脆的铃音响过,少年和山羊一起消失不见。眼前忽然出现一间大殿。难道此处正是鬼神居所?我是否当去此处投胎轮回?我迟疑地走上台阶,殿门的紫铜门扣清晰真实。我轻扣数下,始终无人应答,轻轻一推,门竟开了。
空荡荡的殿内,一无所有,只左右两面的墙上各画着三幅壁画。壁画上画的都是女身的菩萨。仔细看时,左面墙上第一幅画画的是一位人面鸟身的女神,下/半身正是一只鹦鹉,她鼻尖略勾,宛如鸟喙,面带微笑,笑中却有几分诡异,几分嘲讽,似在笑着世上的芸芸众生;右面墙上第一幅画的是女神散花,女神身姿曼妙,袅袅飞升,四周花朵飞扬散落,定睛看时,四散的哪里是花朵,分明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人头!我骇然转过去,左手第二幅画画的竟是一个吃人的女神,那被吃之人的半截身子已没入她口中,女神却踏于祥云之上,唇边鲜血犹自淋漓,衣袂飞扬;右手第二幅画却是一个身披刑具的女神,她浑身血流成溪,却面无痛苦之色,闭目仰首,双手向上托举着一头大象,大象背上似是载着世上万兽,;左手第三幅画上只见一人左半边身子是女神,右半边身子却是一个狰狞的异兽,左半张人脸上半垂着眼睛,神情悲伤,泪水长流,右半张兽脸神情贪婪凶残,似有无尽饕餮之欲。再看右手第三幅画时,画上的女神竟是半男半女,不着/寸/缕。我面上一烫,忙转过头去。
正对着我的墙上也挂有一幅画,画的却不再是女菩萨,而是一只手,一只细腻修长的手,不带烟火气息,让人烦恼顿消的手。依稀是我刚醒过来时看到的手。
这手上,正持着一朵莲花。
一朵盛放而庄重的莲花。
我慢慢走过去,想伸手去摸摸这幅画上的莲花,画却模糊起来,渐渐遥远,耳边轰然响起阵阵梵音,高阔深厚,铺天盖地向我挤压过来。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只见满帘血色。四面墙赫然已变作血墙。墙上血瀑倒倾而下,血腥气扑涌而来,滔声震天夹杂着不间断的梵音颂唱,我脚下已是动荡踉跄。我提起内力,勉力定住身形,血瀑澎湃飞泻,却全都滑开身侧,竟溅不到我半滴。
这些血瀑,可都是我曾犯下的杀业?我的确,在战场,杀过数不尽的人。
我运气于胸,绽声于舌,绵绵一声清啸,梵音慢慢低了下去,终于消失,血墙也不见了。
我转过头来,大殿中央忽然多出了一具透明的冰凌棺,里面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形。几缕阳光照在棺上,闪耀出五色光线,斜长不一。我心中忐忑,慢慢地走近,冰凌柜里所躺之人长发散开,双眼紧闭,果然是疏离。
她脸色苍白,眉目如生,我抚上冰凌棺,寒气侵入掌心,棺里的她一动不动。我暗催内力,想要推开棺盖,棺盖却仿佛与棺身一体般纹丝不动。同在九泉之下,疏离不该是如此模样!她一动不动,定是此棺有甚古怪。待我拍碎此棺,救出疏离,疏离便能与我一般了。一念及此,我猛然一掌向冰凌柜拍下。“砰”地一声,这拍实的一掌之下,冰凌棺却坚实如初,毫发无损。我长啸一声,第二掌加倍用力,第三掌倾尽全力,冰凌柜却一动不动。
我定要拍碎此棺,将疏离救出。我一掌掌拍下,全然不顾手掌已肿起两倍。
再举掌时,冰凌棺忽然向前滑去,我忙伸臂一把将之扣住,冰凌棺却涂了油一般仍是往前滑动,我定住身形,使出千斤坠,竭尽全力扣在棺角,冰凌棺蛇般一寸寸挣扎向前。
空中一道银光卷起,迅雷般向我伸出的手臂斩下。我看着棺中萧疏离冰雪般的脸,顷刻间决心已定,沉下腰,仍是牢牢扣住,耳中只听得地上的莲花方砖寸寸碎裂之声。白光斩下,劲气激荡衣服,我闭上了眼睛,等着手臂被斩下。
手臂一麻,我失去了知觉。
我仿佛看到有个人在注视着我,一直不曾移开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的神情,像同情芸芸众生一般同情着我。也许这世上的万物本就值得同情,我也不过是万物之一。我随即想起了阿光临死前看我的那一眼,也是满含怜悯,虽然明明即将死去的是它。
它是试药的狗,被于茗仙喂过各种各样的毒药迷药,它知道中毒的痛苦,因此了解我的痛苦,对我充满怜悯—有仁心的不一定是人,有歹心的也不一定是兽。
这目光始终不曾转开。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圣德仁懿孝广成太子,万民景仰的墨家传承,英年早逝的萧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