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有雨》六与六月

6、冰棍

　　根据女人的讲述，小女孩是当天在家下楼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才出的事。
　　据她所说，因为她家是在以前的老旧住房，楼梯上没有安装灯，且，有些堆积物，所以才让女孩受伤。
　　女人在得知小女孩死亡后，一下子哭晕在了急诊的会议室内。
　　不一会儿，不知道是谁，把今天言钰看诊时的情形进行了录像，并配文犀利的发上了网。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就算在网上发酵也需要时间，不可能一下子就全网皆知，但不知为何，事情是上午发上的，到了下午，言钰的名字就上了微博的热搜，有关言钰耽误治疗时机害人死亡、以及言钰过往的相关投诉等也都被人报上了网。
　　李三思毕竟资历够深，以前中心医院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当机立断，让言钰先停职回家，等待后续的调查和处理。
　　言钰不上网，所以有关网上的信息知道的不多，但是从急诊后门离开时，听到后门一些商铺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时，才知道，自己….竟然“出名”了。
　　叶霆当天本来就已经办理好了出院手续，去急诊也只是想看看言钰，却没想到碰见言钰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本是想和言钰一起离开医院的，只是…中途说他有事…走了。
　　言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距离医院附近不远处的江边，在那里静坐到了晚上，才踏着夜晚的霓虹灯回家。
　　路过便利店，言钰摸了摸口袋，买冰棍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买了两根，边走边吃。
　　这是言钰在人间，能吃出来的，唯一一个有味道的东西，甜的。
　　言钰走着、走着感觉身后有东西在跟着她，颇为无奈的去了一个隐僻无人的花坛边。
　　言钰端坐在花坛旁，一口一口的吃着手里的东西，但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一脸无奈道：“我没钱，就买了两根，你一定要吗？”
　　言钰的话一说完，从黑夜中，就飘出来了一个人影，而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刚刚在医院过世的小女孩的灵魂，在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模样的摆渡人。
　　人死后，灵魂能在人间停留7天，趁此机会，可以去见见想见未能见面的人，再去看看想留在却未能留在的人间。
　　在此期间，灵魂身旁会有专门的摆渡人陪伴它，直到7天后，灵魂进地府，摆渡人完成了这次的使命，去往下一个有缘人的身边，为他送上最后一程。
　　而摆渡人，是没有固定容貌的，每次都会根据有缘人的心中所想，幻化为不一样的人，这次，他幻化成了一个男孩的模样。
　　看着男孩模样的摆渡人，言钰在想，这个男孩，跟小女孩是什么关系？能在她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小女孩有些拘束，站在言钰面前时有些不敢看言钰，但是有不时的偷看几眼言钰手里的冰棍。
　　言钰在地府最不想看到的孩童的灵魂和婴灵，每每看着他们来，带着最无邪的笑走进最阴森的地方，言钰心里就很不好受，当然，更多的是….他们太喜欢黏着言钰了，言钰又拒绝不了他们，就想现在这样，言钰真的不想把另一个冰棍给她，可对上她无辜的眼神，又狠不下心。
　　言钰叹了一口气，将塑料袋里的另一个冰棍拿出来，撕开包装袋，扔在了地上。
　　扔完后，小女孩的手里就拿到了那根冰棍，笑呵呵的舔了一口说：“谢谢姐姐。”
　　言钰表情严肃，还没有从冰棍没有了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冷酷，扬了扬头，看着她问：“叫什么名字？”
　　“蒋甜甜。”蒋甜甜说完又舔了几口冰棍，看着言钰的眼神清澈。
　　“真俗。”言钰毫不客气的评价了一番蒋甜甜的名字，又问：“你身旁的是谁？”
　　摆渡人站在蒋甜甜身旁，微笑着看着她们，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是谁，只有他的有缘人蒋甜甜才知道。
　　蒋甜甜顺着言钰说的，看着摆渡人，娇羞的说：“这是我们班的班长，他叫唐宋。”
　　蒋甜甜说完后，将手里的冰棍递给了‘唐宋’说：“唐宋你吃吗？”
　　‘唐宋’摇摇头说：“唐宋不吃，甜甜吃。”
　　蒋甜甜笑了笑说：“唐宋真好。”
　　有了蒋甜甜这样的先例，在这附近原本想跟着言钰，但是因为胆小没有跟着的孩童，一个个的都出现在了言钰的跟前。
　　言钰下意识的捂住了钱袋子，警惕的看了一圈孩童，摇了摇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一个孩童紧张的哭了起来。
　　言钰看着他皱眉，一脸谨慎的又看了其他几个，就在他们大合唱之前，呵斥道：“都不许哭！我去买。”
　　不一会儿后，言钰看着地上十几个冰棍，又看了看那些孩童们手里的冰棍，忽然有一种没有了明天的感觉。
　　医生的薪水本来就没有很多，再加上言钰地界来，自带霉运，尤其是施法之后，一连几天就得倒霉，一天天的不是丢钱，就是丢东西，身上本也就没几个钱，靠喝露水续命，今天因为蒋甜甜大出血，这后面的日子，还怎么活啊！！
　　言钰低咒了一声，脸色憔悴，蒋甜甜还傻傻的凑上前安慰她说：“姐姐，你不开心啊？”
　　言钰今天才学会开心，知道那是一种心理冒小泡泡的感觉，但是现在心里没有小泡泡，全是小泪珠，应该就是不开心吧。
　　言钰嫣儿吧唧的说：“对啊，我不开心，你想怎么办？”
　　“姐姐，我给你唱歌好不好，这样就不会不开心了。”蒋甜甜说完后，还真就哼了首《小星星》。
　　蒋甜甜一人唱，其他的人也跟着一起，一时间，言钰看着他们心里的小泡泡又出现了。
　　“好了好了别唱了。”言钰怕走后自己没忍住，在他们面前卸下了严肃的伪装，让她们变本加厉，于是在他们唱到一半时，及时喊停，“赶紧消失，再烦我，我就一人赏一个糖炒栗子。”
　　“嘤嘤嘤。”孩童们，见言钰生气了，一个个都躲在他们的摆渡人身后，言钰对着这些摆渡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就纷纷带着自己的有缘人离开了。
　　孩童们走了，言钰还在对着地上的冰棍自怨自艾，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某人看在了眼里。
　　言钰低着头，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鞋，言钰抬头对上叶霆的眼睛，眨巴眨巴后，又低头望着地上的那些冰棍，唉声叹气。
　　叶霆被言钰的行为一次一次的给刷新了认知，侧头看着言钰的侧脸，想到了今天去看心理医生时，医生所说的话。
　　叶霆很难相信，言钰这样美好的女孩，竟然会得幻想症，但是鉴于她的种种行为，叶霆又不得不信。
　　幻想症的成因有很多：成长环境、心理因素、抑郁、孤独、压抑等心情都会造成病症的发生。
　　叶霆看着言钰的目光没有闪躲，仍旧柔和，“网上的新闻，网友的谩骂，这些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他们不清楚真相，我们就把真相拿给他们看，还你清白。”
　　言钰还是保持沉默的样子，一言不发，叶霆有些心酸，“你不要什么事都压在心里，这个时候，想哭就哭，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啊，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我是你永远值得信赖的人，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叶霆掏心掏肺的话终于换来了言钰的一点儿反应。
　　言钰起身，叶霆跟着她一起站起起来，“你要哪儿？”
　　言钰指了指带上的木棒。
　　“我帮你捡，你坐着。”叶霆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地上已经融化的冰棍棍子一个个的捡起来，看了看周围，也没有垃圾桶，言钰此时将手上的塑料袋打开了，“放里面吧。”
　　叶霆将木棒放完后，手上有些黏黏的不舒服，言钰见状将口袋里的一张湿巾拿出来，撕开包装袋递给他。
　　叶霆笑着说：“谢谢。”
　　擦干净手以后，叶霆将湿巾扔在言钰手中的塑料袋里，又顺手将袋子拎在了自己的手里。
　　“吃饭了吗？”叶霆看着言钰问。
　　“吃了。”刚刚的冰棍就是。
　　“可是我没吃，要不要再去吃点儿？”叶霆小心的问。
　　不出意料，言钰拒绝了，“我要回家。”
　　“好。”叶霆也不强求，“那我送你。”
　　言钰刚想说不用，但是叶霆料到了，先人一步截了她的胡：“不许拒绝，走。”
　　言钰被迫让他送回家，路上，两人基本上没有对话，大多都是叶霆自问自答，在叶霆的话里，言钰才知道，原来叶霆下午是去帮自己好人，控评网上的新闻了，虽然不知道这难不难，有多难，但是在最后到达自建房楼下时，言钰还是说了声谢谢。
　　叶霆插着裤子上的两口袋，笑了笑说：“现在说谢还太早，等事情解决了再谢。”
　　言钰点头，转身就走在了楼梯上，叶霆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心酸的嘀咕道：“小没良心的，走的那么快，都不知道回个头看我一眼。”
　　叶霆站在楼下抽了根烟后，也上了楼。
　　现下时间还早，叶霆回家的时候，他的王艳芳还没睡，正窝在客厅里看狗血家庭伦理剧。
　　叶霆进门的声响不算大，但是也足以引起王艳芳的注意。
　　“回来啦？我炖锅里给你炖了大骨头汤，你赶紧来喝”王艳芳坐起身，低头穿着拖鞋站起来走进厨房，将炖锅里的大骨头汤盛了一些。
　　叶霆换了拖鞋跟在王艳芳身后说：“小姨，不是说了嘛，我已经好了，您还辛苦炖汤干嘛，多累啊。”
　　“哪儿谈得上累啊。”王艳芳拿了一个大碗，里面装满了肉和汤，叶霆见状，接过王艳芳手里的碗说：“小姨，您这是把我当猪喂啊，我哪儿吃的了这么多。”
　　王艳芳轻拍了一下叶霆的肩，含着笑意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你平时在部队辛苦，肯定吃不到什么好的，这次休假回来本来就应该给你准备点好的多补补，没想到还出这个事。”王艳芳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回想起她接到电话，听见叶霆性命垂危时，一条命差点儿就过去了。
　　虽说叶霆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是也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叶霆放下碗，抱着王艳芳安慰道：“小姨，您别哭了，都是小霆不好，害您担心了，对不起小姨，您打我吧。”
　　叶霆说完，作势抓起王艳芳的手往自己身上打，叶霆这身子才好，王艳芳见叶霆的动作，生怕自己伤到了他，急的骂人：“臭小子不要命啦！才动手术，身体才好，就这么着急再进医院啊！”
　　叶霆站的笔直任由王艳芳骂他，心里却还是开心的，调皮的笑了笑。
　　饭桌上，叶霆已经被王艳芳逼着吃下了两大碗肉，一碗白米饭，真的已经吃不下了，可王艳芳不理，还端了些水果在他面前。
　　叶霆苦笑，盛情难却，只能在小姨的注视下，吃了一些，最后，撑的他在死亡的边缘垂死挣扎。
　　吃饭完，叶霆陪王艳芳在客厅看电视、聊天。
　　王艳芳先是关心了一下叶霆在部队上的事儿，半知半解了听了些后，又问起了找女朋友的事。
　　王艳芳也很奇怪，自己的侄子也不差，怎么28年来就是没有谈个恋爱、找个对象呢，在好奇心的趋势之下，今儿个她又问了问，“小霆啊，找女朋友了吗？”
　　叶霆看着王艳芳，对于她的问题也不觉得新奇，毕竟每年见，每年问，问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一样，当然叶霆的回答也一样“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部队不也有女兵嘛，你就没去相相看？”王艳芳脸上越带了些焦急，这都28了不小了，该找老婆成家了。
　　“有是有啊。”叶霆看着电视，淡淡的说：“只不过我在的连队很少。”少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那怎么办，能不能想想办法，给你们连队安排几个女兵啊。”王艳芳对部队的了解不多，所以说的话，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叶霆也没嘲讽，只是耐心的解释道：“小姨，这部队安排人都是有制度，按规矩来的，我在的连队比较特殊，所以女兵少，不能随便安排。”
　　“原来是这样啊，这小姨也不懂，就想着，你们部队女孩子多一些，你们的机会也多一些，不然一个个的都成了庙里的和尚了。”
　　“差不多了。”叶霆笑道。
　　叶霆不在意的样子，王艳芳是越看心里越焦急，他还年轻不懂事，不知道好好把握时间机会，但是她作为长辈不得不替他多想想，敢情她还有些小姐妹，到时候找她们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女孩子介绍介绍也好。
　　王艳芳这样一想，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看叶霆的眼神也顺眼了些。
　　叶霆虽然眼睛在看电视，但是心却早就野了外面去了，一想到言钰独自一人坐在花坛边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叶霆这心里就苦涩的很，因想的太入神，竟然连手机响都没听到，还是王艳芳提醒了他。
　　叶霆拿着手机到阳台外接听，寥寥草草的几句话，就挂断了电话，回来的时候，王艳芳不免会问是谁，叶霆也没隐瞒，直接说是刘曼云。
　　“刘曼云？她打电话来干嘛？”
　　“没什么，就是问问我出院了怎么没和她说，她也好来帮个忙。”
　　“跟她说，她算老几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王艳芳抱胸，一脸厌恶的表情说着，叶霆不知道为什么小姨就是不喜欢刘曼云，但是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也不在意，只是坐回沙发上时动静小了些，生怕小姨一个不高兴把他也牵扯进去了。
　　王艳芳向来不喜欢刘曼云，不为别的，就为刘曼云他们家干的事，王艳芳就觉得恶心，以至于说为什么恶心，这还得牵扯到一桩旧事。
　　叶家在H市也算有名的大家，家族庞大，人口较多，叶霆爷爷和奶奶这一脉就只生了叶诚和叶信两个儿子，两位老人家仙逝的早，只留下叶诚和叶信两兄弟相依为命。
　　叶诚是老大，做的是房地产生意，娶了王艳芳的姐姐王庆梅，生了叶霆这么一个独子。
　　叶信是老二，做的是餐饮行业，娶了出身军政家庭的郝云，生了叶尘和叶芊一子一女。
　　叶尘长到3岁的时候就被发现患有痴呆，5岁时随家人出游，在一地方被算命的说小孩子活不过25岁。
　　叶信和郝云两夫妻感情本就很好，孩子的到来虽然没有意料之中的那么好，但是因为家里有钱，就算叶尘痴呆到死，他们也养得起，所以对叶尘格外的宠爱，对于叶尘的痴呆也宽慰了许多，但是一听孩子活不过25岁，老口子心里别说多难过，随当即痛骂了一顿算命先生，说他招摇撞骗，还扬言要报警抓他，但心里到底是扎下了一根刺。
　　叶尘10岁时，在特殊学校组织的一场春游中走失了，最后被一个叫刘曼云的女孩子救了，叶信两口子对刘曼云感激不已，知道刘曼云一家生活贫困立即给他们买车买房，安排工作，安排学校，至此，刘曼云就以叶尘救命恩人的身份进入了叶家，借此登上了一个她曾经想也不敢想的阶级。
　　要说只是这样，王艳芳倒是不会对刘曼云有什么意见，只不过，王艳芳看人有些毒，接触过几次刘曼云后，就知道了这丫头其实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善良，且因为某次和叶尘聊天，叶尘无意间说起以前走失的事情时，明明说的很清楚，是一个很漂亮的短发小姐姐救了她，可是王艳芳记得很清楚，当时见刘曼云时，她明明是及腰的长发，这样说来，她根本就不是叶尘的救命恩人，只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但是因为叶尘痴呆，所以他的话，不能完全的当真，就算是说给叶信两口子听，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且，王艳芳只是个外人，不好多嘴，于是乎，这件事就被王艳芳当成秘密埋在了心里。
　　只不过，随着年岁越大，刘曼云不知为何，缠上了叶霆。
　　叶霆和叶尘关系好，特别疼惜这个弟弟，因此，冲着刘曼云是叶尘救命恩人的份上，对她也多了几分感激和耐心，但王艳芳可不傻，怎会看不出刘曼云是什么心思，不过好在叶霆老早就跟自己说了不喜欢刘曼云，只是把她当叶尘的救命恩人看待，不然，依着她的脾气，一定会和姐姐说明白，小心提防刘曼云。
　　王艳芳想着想着，还是想着再提醒叶霆一句，“小霆，我可警告你哈，你要是敢和刘曼云在一起，小心小姨不认你这个侄子哈！”
　　叶霆无奈的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放心吧小姨，我永远都不会和刘曼云在一起，我发誓。”
　　王艳芳斜眼看了看他，对他的坚决表示满意后，才收回眼神继续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