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夜已寒

3、那人。

　　米珂和米琪都睁大了眼。
　　“原来‘日不落城’是这个意思！”米琪忍不住赞道。
　　只见整个日不落城，家家户户都在屋顶上镶有夜明珠，夜幕虽已降临，但整个日不落城却散发出夺目的光芒，胜似白昼。
　　极昼宫更是如此。

　　此时的叶残歌，在房中休息。取过眼罩刚要戴上，便有婢女上来报告：“城主，他来了。”
　　叶残歌忍不住哼了一声。
　　穿过长长的甬道，她去见他。

　　米珂和米琪正在讨论这儿这么亮怎么睡觉，便有婢女捧着金盆上来，上边放着两块布。
　　“这是眼罩，系上了好休息。”婢女说。
　　米琪忍不住问：“你们城里的人，睡觉都要戴这个？”
　　婢女点头说是。
　　米家兄弟不由低叹出声。

　　她在甬道尽头看到他。
　　心一点一点地凉了，凄楚，只是凄楚。
　　但她还是说：“参见主上。”语气淡漠，甚至是，不恭。
　　那个人转过身来，一身灰衣仿佛不染尘埃，连脸上，也是看不出喜怒来。
　　那人道：“有事让你去办。”
　　叶残歌却说：“我刚接了笔生意，只怕分不开身。”
　　那人却似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查到，她当初是在这一带被人杀害的。尸体，应该也是在这儿附近。”
　　叶残歌呵呵一笑，“主上的意思是，要把日不落城整座给拆了，好找出她可能被埋在日不落城下的尸体？”
　　她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因而显得诡异。
　　那人不出声。
　　叶残歌无声微笑。
　　那人说：“我希望你……帮我。”
　　叶残歌道：“主上找双璃儿或者车无疆吧。她们才是主上的好帮手。”
　　那人仍不放弃，“帮我。”
　　“凭什么？凭你是我主上？可惜，你是我主上，而我却是日不落城百姓的城主。”叶残歌冷哼一声。
　　那人叹了口气，“你为何处处逆着我。”
　　叶残歌道：“不敢。”
　　“叶残歌！”一声冷叱。
　　“嗯？主上有何吩咐？”叶残歌心中哼了一声，却是抱拳一笑。
　　“我要找她。”那人斩钉截铁。
　　叶残歌不说话，指甲已深深陷入肉里。
　　“主上恕罪。逝者已去，不可再牺牲生者的利益。日不落城如若拆了，上万人要无家可归，望主上三思。”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正正经经地同他讲道理。
　　也许只是为了，想向他证明，在涉及到这个方面的事情上，她叶残歌是比他清醒的。
　　那人，一时语塞。
　　最后才说：“你先出去。”
　　叶残歌退了出去。
　　甬道外站着一名青衣女子。
　　双璃儿。
　　叶残歌看了看双璃儿一眼，不开口。
　　“主上连夜赶来见你，可是什么要紧事？”双璃儿问，心中却想叶残歌多半不会告诉她。
　　“哦，主上说他夜观天象，发现天要塌下来了，让我带着日不落城的百姓快走。”叶残歌一脸正色，道。
　　双璃儿一时反应不过来，还应道：“天要塌了？那又能走到哪里去……”却忽然了悟，“你骗我！”
　　叶残歌耸了耸肩，“我走了，再见。”
　　一下子便消失在双璃儿的视线之中。
　　主上的声音却从甬道中飘来，“叶残歌，请你过来。”
　　双璃儿心知叶残歌必不会听话，掠身追上。她青衣飘舞，身法极快，在满宫夜明珠的映照下，宛若神人。
　　忽听得“忽忽”两声，两个铜板对着自己打过来，双璃儿侧身一闪，避过了一个铜板，手一抄，将另一个铜板接住。
　　她脸上微有愠色，“叶残歌！”
　　叶残歌悠然地自一条走廊中行出，笑嘻嘻地问道：“璃姐姐，怎么了？”
　　双里儿强压住怒气，冷然道：“主上找你。请你马上过去。”
　　叶残歌伸了个懒腰，“哎呀，我很困了呢。”
　　双璃儿“哗”的一声抽出了刀，一字一字地道：“请，你 ，主，动，一，些。”
　　叶残歌轻声笑了出来，“璃姐姐不要这么凶啊。残歌怕嘛。”言罢，将一个铜版往上抛。
　　双璃儿一见那铜板，脸色不由又是一变，举刀便向叶残歌砍去。
　　叶残歌竟不躲闪，反而迎了上去，手一扬，朝远处掷出两个铜板。
　　双璃儿怒极，柳眉倒竖，“你！”
　　真气贯入刀上，木刀绽出深绿的光，直直劈向叶残歌。
　　叶残歌仍是不避，笑吟吟地将两个铜板抛向天空。
　　“住手。”
　　一道人影挡在叶残歌身前，那人手一抬，木刀绽出的光竟逐渐变淡，被他收入袖中。
　　“主上。”双璃儿收起刀，抱拳道。
　　“怎么了。”灰衣人淡淡地问。
　　“主上，她……”双璃儿脸色涨红，指向叶残歌，“她欺人太甚！”
　　“哪敢。”叶残歌翻了个白眼。
　　“主上，她、她竟用铜板对付我！”
　　“铜板怎么了。”灰衣人道。
　　“主让有所不知，她叶残歌曾经通告整个江湖：一旦和武功好、道德声望高的人交手，便用金条；和一般人交手，便用银条；而……而铜板是用来对付鼠辈的！”双璃儿顿足道。
　　灰衣人看向叶残歌，“你怎么说。”
　　叶残歌嘻嘻一笑，“双姐姐想太多了，残歌身上恰好只剩下这几个铜板，姐姐又逼得急了，残歌只好……没想到会让姐姐误会了。残歌这便给双姐姐赔不是了。”言罢，福了一福。
　　双璃儿看向叶残歌，心中道她年纪还小，也只当她是年幼贪玩，便道：“既然这样，我便不和你计较了。”她生性豪爽，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的怒气当下已消失全无。
　　叶残歌用力点了点头，吐了吐舌头说，“那就多谢双姐姐了啦。”
　　灰衣人开口，“我交代你的事呢。”
　　那个“你”字，指的自然是叶残歌。
　　叶残歌摆摆手，转身便走，“办不到。”
　　她走远了。
　　双璃儿也不由浅笑，“也只有她不把主上放在眼里了。”
　　“我让她拆城。”灰衣人望着叶残歌离去的方向。
　　“拆城？拆日不落城？”双璃儿脸色不由一变。
　　拆城？拆日不落城？
　　这怎么可能！
　　双璃儿道：“若我是她，只怕也不会同意。”
　　灰衣人也颔首，“她是一城之主。”
　　双璃儿道：“主上何以做此决定？”
　　灰衣人保持沉默。
　　双璃儿便不再问了。
　　灰衣人转身走入甬道中，叶残歌终是他的得力下属，若她执意不肯，他也不能一意孤行；但是……她的尸体，可能便在日不落城下方啊……
　　忽听得鼓声四起，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
　　“城主有令，速到扬声宫前听令——”
　　灰衣人看想双璃儿，道：“扬声宫怎么去？”
　　双璃儿无奈地笑笑，“我每次都是从甬道过来的。知道的并不多。”
　　灰衣人道：“你看看人们往哪儿去。”
　　双璃儿正要应承，却听叶残歌的声音传了来——
　　“大家请安静，这么晚了还让大家出来，实在不好意思。我叶残歌既为一城之主，必当事事为着日不落城的百姓考虑。方才有人威胁本人，要我拆了日不落城！众所周知，日不落城乃天下第一大城，岂能因为某些贼人说拆便拆？！我叶残歌即便是死，也要护住日不落城！今夜之后，必有人会明里暗里地威胁大家，但残歌在此恳请大家挺住，我们一起守住日不落城！”
　　然后便听得呼声震天，“守住日不落城！守住日不落城……”
　　叶残歌的声音自扬声宫中传来，“多谢各位！请受我叶残歌一拜。”
　　“叶城主！叶城主……”呼声依然震天，不知是扬声宫的扬声效果太好，还是这声音实在太大，灰衣人和双璃儿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那声音的逼人气势。
　　然后便听得叶残歌道：“不要紧的，各位便是残歌的天地，残歌的亲人恩师！何况残歌只是一介女流，女儿膝下并无黄金。”
　　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叶城主，您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呀……”
　　灰衣人不愿再听，往甬道深处走去，“看来她是和我对上了。”
　　忽又微笑，“你可知道为什么她名声在你们之上么？论武功，她可及不上你们。”
　　双璃儿想了想，道：“可能她比我们聪明吧。”
　　“不，”灰衣人微笑，“她比你们更懂得人心。”
　　双璃儿也笑，“我只知人性复杂，是我研究不透的。”忽又记起一事，“主上还要拆城么？”
　　灰衣人身影一滞。
　　“让我再想想吧。”

　　扬声宫。
　　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叶残歌忽然想哭。
　　为什么不依了他呢？或许，还能换得他清浅一笑。
　　不。才不要。那个人，怎值得她用日不落城来换？
　　叶残歌无声地笑，往下看去，竟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她爬得够高吗？
　　她看着满宫的夜明珠，再笑。呵，日不落城，极昼宫。这是她的城，她的宫啊……
　　要爬，爬得更高，会更安全。
　　要让他抬头仰视她！
　　哪怕高处不胜寒。你仰望的目光，仍会让我觉得，满足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