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风过南国

89、89

　　沈绒在生日宴上被安保人员带走之后，关于她的事就成了圈子里最热门的重磅新闻。

　　霍家完全封锁了相关消息，遮掩得密不透风。越是如此禁忌，外界的想象力就越丰富，私下流传着的关于沈绒的传闻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甚至有人生出极端猜想：霍家会不会彻底舍弃这个大小姐，让她永远消失？

　　当然，大部分人不信霍白会这么狠，因为沈绒以前实在太受宠。宠物养久了也有感情，何况是人。

　　那么，霍家大小姐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这成了圈内一些私人地下赌局的热门话题。

　　至少大多数人都认为，沈绒的身份地位估计不保，而且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若是霍白想包庇女儿、大事化小，那么一切都应该在私下悄然处理，沈绒就不会在生日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所以比较普遍的猜测是：霍白并不会明显包庇女儿。

　　而且霍家旁系已有不少人公开请愿，希望按照家规、严格执行惩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少应该褫夺沈绒的“霍家小姐”身份，在霍家族谱上除名。

　　这些旁系自然不乏私心。只要沈绒不再是霍家小姐，苏嘉明便失去了家主女婿的身份，那么家主的继承人选就有可能落在旁系。

　　旁系的公开请愿也有底气，底气来自霍家沿袭了上百年的家规。家规虽然优待族中之人，但对于背叛者的惩处也毫不留情。在霍家历史上发生的类似案例，结局无一不是大义灭亲。

　　譬如数代以前，周家一位庶出的小少爷犯下大错，便被严格执行了家法，还是家主亲自行刑。之后没过几年，那位少爷就在抑郁中死于后遗症。

　　如今，霍白虽是霍家家主，位高权重，却也不能完全罔顾家规。

　　————————

　　实际上，沈绒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她知道自己这次犯的事恐怕极为严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真实情况似乎与预想有出入。

　　生日宴会那天，她被当众带走时，以为自己会被直接送到家族执法堂，关押候审。这是家规中明文规定的对待家族背叛者的流程。

　　没想到，她没去执法堂，只被送回了她在霍家的别墅。

　　望着不远处的熟悉住宅，她顿住脚步，忍不住问：“不是去执法堂吗？霍白在哪儿？”

　　苏嘉明神色冷漠，并未回应。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垂首道：“霍先生已紧急出国，处理这次文件泄露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暂时不会回来。临行前先生吩咐，让大小姐您先在别墅里待着，冷静一下，反思过错。”

　　她立刻懂了话中含义：“这是要软禁我？”

　　“将您禁足，这是先生的意思，希望您能配合。”

　　沈绒明白，当霍家想囚禁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只有“配合”这唯一选项。

　　对于她，在别墅里软禁，确实比去执法堂好得多。虽然她从未去过执法堂，但那地方的残酷性足以令族中之人闻之色变，很多人把执法堂视为地狱魔窟。

　　所以沈绒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当她像往常一样不疾不徐地走进大门，别墅内的景象一如以往。阳光落在长长的丝绒地毯上，泛着优雅的光。落地窗前的白纱帘被风吹得半扬，空气里透着清淡的花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一定会被霍家除名，逐出家族，到时候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

　　“我会在这里待多久？”她问。

　　苏嘉明依然没有回应。

　　她略作犹豫，终道：“抱歉，的确是我偷拿了你的坠子，这事情牵连了你。”

　　对此，她心存一丝愧疚。

　　但话音一转，她又自顾自道：“不过，我这样做，对你也有好处。显而易见，你一定是很讨厌我的吧，所以以前那样陷害我，处心积虑想让我背负罪名、彻底离开霍家。这次，你的愿望终于能够达成。

　　“只是可惜，你不能利用霍白女婿的身份入赘，名正言顺继承霍家。不过，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比如，霍白可以从旁系过继一个女孩当他的女儿，你们结婚，那你依然是霍白的好赘婿。”

　　这话不全是讽刺，沈绒确实觉得这是个可行方案，足以让所有人满意。

　　顿了顿，她道：“总之，偷窃文件这件事，我的确对不起霍家，也不配继续留在这里。你们早日放我离开霍家，对大家都好。”

　　她是真诚地希望早日脱离霍家，软禁时间越短越好。

　　于是她又心平气和地问了一次：“我会在这里待多久？等到霍白回国处置？”

　　苏嘉明依然置若罔闻。

　　但沈绒知道他听到了，因为他依然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每当他不愿回应时，就会垂下眼帘，长睫投落的阴影仿佛天生就拒人于千里之外，极为冰冷。就像现在这样。

　　“你们可以惩罚我，不过，我迟早是要离开霍家的。”她平静道。

　　他终于漠然开口：“但现在，你还是霍家大小姐，也是我的未婚妻。”

　　她不明白他还在坚持什么。她已经不可能继续做霍家大小姐了，也已然失去对他的利用价值。

　　“你……”

　　她还想说点什么，但在他冷漠的目光中咽下了话语。这次毕竟是她理亏，她偷拿了他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在她看来，此事已成定局，即使霍白也不可能保下她的大小姐身份。多说无益。

　　“大概就是在这儿再待几天吧，最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她这样乐观地想着，“等到霍白回国，事情就拖不下去了。我会受罚，然后离开这里。”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这将是一场远比预想更为漫长的囚禁。

　　————————

　　三日后。

　　地球另一面，M国西海岸。

　　已是深夜十二点，但在豪华的海滨庄园内，此时正是灯火通明，正在举行泳池派对，嬉笑声音乐声不断。

　　这座庄园是乔泽在世界各地的大量不动产之一，他也是这场派对的主人。

　　此刻，他并未加入派对的狂欢之中，独自坐在三楼的阳台上，望着阳台下的花园。

　　只见巨大泳池内，粼粼波光荡漾。一众俊男靓女，身着清凉泳衣，有些在水中徜徉嬉戏，有些在池边草地上享受烧烤和鸡尾酒。

　　到处都是鲜花和美人，还有九层的香槟塔与十几米长的自助餐台，空气中弥漫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而乔泽只是独自坐在寂静的阳台上，衬衣袖口挽起，领口敞开着。

　　一支烟放在唇边，薄唇吐出一缕白烟，喉结微微翕动。

　　音乐声再起，泳池里开始了灯光秀表演。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上来，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遥远。

　　他从一旁的小桌上随手拿起平板电脑，指尖点了点屏幕。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内容正是霍白生日宴上沈绒被带走的画面。

　　这是乔泽当时在现场拍下来的片段。

　　通常而言，这些大家族极为注重隐私，霍家也不例外。宾客们在霍家拍摄的照片和视频都必须经过霍家允许，少有人敢偷偷拍摄。

　　但乔泽向来不守规矩，直接正大光明地掏出手机拍了一段，而霍家人反常地并未阻止。

　　这似乎意味着，霍家已经放弃了对沈绒的维护，否则苏嘉明不会当众公开她的罪行，霍家人也不会任由宾客拍摄这种视频。

　　乔泽当时距离沈绒不太近，加上围观者很多，视频拍得并不清晰，也没什么亮点。

　　但这三天以来，它在这个平板上不知被播放了多少次。

　　乔泽依然像是第一次观看那样，看得专注，仿佛欣赏着什么有趣的画面。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名年轻男子来到阳台上，正是沈绒心心念念的程安。

　　他端着一杯鸡尾酒，信步来到乔泽身后。当他瞥见屏幕上播放的内容时，微微皱眉，迅速移开视线。

　　“乔公子这样反反复复地看，难道不觉得无聊？”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突然从云端跌落，很有趣。看豌豆公主遭殃，岂会无聊？”乔泽笑了笑，转身看向对方，问得若有深意，“倒是你，该不会对她心软了吧？”

　　程安晃了晃酒杯：“您开玩笑了。”

　　乔泽朝前吹了口气，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的确是玩笑。从一开始，这个陷阱就由你来布下，她只是你的猎物，你又岂会对她心软？被骗到这个地步，只能怪她人太蠢。”

　　静默须臾，程安低声道：“这也不能怪她。”

　　乔泽挑眉：“你该不会真的同情她吧？”

　　程安啜了一口鸡尾酒，淡淡道：“我这样的‘下等人’，有何资格同情她？”

　　夜风徐徐吹来，拂送着花木的幽香，在肌肤上留下清凉的触感。

　　乔泽感慨：“是啊，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哪有资格同情含着银汤勺出生的公主？他们的王国建立在无数的罪恶之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程安保持沉默，视线停留在虚空的夜色中。

　　乔泽继续道：“而且，她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即使她进了霍家的执法堂，也不过吃点苦头罢了。同她相比，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比她的境遇悲惨得多的人，比如曾经的你我……你说是吗？”

　　几秒钟的沉寂后，程安终于开口：“是的。”

　　香烟已经燃出一节长长的灰烬。乔泽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微动，把烟摁灭在栏杆上。烟灰被风吹散，纷纷扬扬。

　　点了点指尖香烟的余烬，乔泽幽幽道：“你要记得，你和你的母亲经历过什么。就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经历过什么。而现在，只是让霍家付出代价的开始罢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独留程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阳台上。

　　桌上的屏幕仍循环播放着那段视频。

　　————————

　　沈绒被软禁在别墅里。别墅四周24小时都有人严密看守，她不能再踏出别墅半步，连基本的网络都断了，她无法与外界通讯。

　　虽然没有自由，但至少在吃穿用度上并未受到苛待，衣食供给的水平一如既往。

　　就连别墅里的佣人待她的态度也并无不同，依然恭恭敬敬地唤她大小姐。即使她表示希望他们改口，不要再把她当成大小姐，也没什么作用。

　　一开始，她还能淡然处之，只盼着霍白早日回国，把她的事情处理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半个月过去了，不仅霍白没有出现，苏嘉明也杳无音讯。她不清楚周即温是否顺利把内存卡交给了下生，不清楚程安是否平安，自身的前景也悬而未决，她不禁有些着急。

　　她多次表示希望快些按照流程进入执法堂，宁愿被惩罚也不愿继续等待。但没有回音。

　　她一次次要求与霍白或苏嘉明联系，也是无果。

　　她的所有意愿无论如何表达，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交流，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缓慢。

　　遥遥无期的等待，令她的信心和冷静逐渐瓦解。

　　三个月过去了，境况依然没有改变。

　　她的每一天都像复制粘贴，一日三餐准时送达，佣人们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连面对她时的神情态度都那么相似。

　　“大小姐，很抱歉。”

　　“大小姐，请您耐心等待。”

　　即使她激烈抗议，甚至故意发火摔碎餐具，别墅里的佣人只会反反复复说这两句话，仿佛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

　　霍白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要把她一辈子关在这个地方，这就是对她的惩罚？

　　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焦虑感与日俱增。那种感觉，就像独自漂流到孤岛上的海难幸存者，遥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不知自己是否还有重回人类世界的一天。

　　望着窗外的飞鸟，她恨不得自己也插上翅膀，永远飞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