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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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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回荡在走廊,规律的“嗒嗒”响由远及近。
靠近的人每一步都落得很轻,伏黑惠转着笔,倚靠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座椅上面无表情。
他猜到了那是谁。
“唰——”
教室门被拉开,褐发黑皮的年轻男人顶着一屋子人惊讶的目光走进来,讲台上的老师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访客表示诧异。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我是伏黑惠的监护人。”
来人一双极罕见的群青色眼睛,目光深幽,精准地绕过教师,落在过道后坐着的满脸不耐的惠身上。
“很抱歉我迟到了,我想家长会还没结束吧。”
……
埃里克是个守时的人。
跟五条悟不同,干杀人行当的人总是把信誉看得很重,迟到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是个不大不小的污点,但事关自家小孩儿,埃里克并没有多少犹豫就原谅了伏黑惠的刻意隐瞒。
“谁叫你来的?”
“我收到了津美纪的短信。”
感谢上天赐给他一个女儿,尽管名不正言不顺,但事实证明小姑娘总比男孩子要懂事些,要不是对方报信,他可能又要错过惠的升学动员了。
“她干嘛多管闲事。”
“惠,对姐姐要客气点。”
“你回来做什么?”
“给你开家长会。”
伏黑惠站住,停在人行道中央,埃里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他,神色很平静,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反抗。
“失踪一个月的家伙少大言不惭了。”
埃里克偏偏头,“我至少没让你做全班唯一一个没家长的小可怜。”
“你有资格自称我的家长吗?”
他没有吗?
埃里克问自己,他沉默了一下,回忆着这些年跟惠还有津美纪一起相处的时光,好像的确算不上长,自禅院甚尔死后,他的生活就一下子忙起来了。
赚钱,暗杀,寻仇与被寻仇。
他忙着处理对方遗留下来的恩怨,禅院甚尔那混蛋别的不行,惹麻烦的能耐可真是一等一的。
人命官司那都不必多说,人家干这行的,拿钱办事倒也无从指摘,可那个人渣在埃里克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惠卖给了禅院家。
十个亿,不多不少,刚好够让一个不满未成年的孩子弯腰。
这对普通家庭来说大概是笔多得让人绝望的巨款,而埃里克连钱的影子都没见着,只知道禅院甚尔一死,禅院家就来要人,指明了要带走伏黑惠。
四岁不到的小朋友一边哭一边抱他大腿不撒手,埃里克哪能同意,心一横软硬不吃,说什么也不肯把惠交出去,然而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姓禅院的也没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屈尊降贵地表示要么交人要么赔钱。
埃里克指天发誓会把这十亿给尽快还上,借此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当时的埃里克也不过才十三岁,身为诅咒师更谈不上崭露头角,一身骨气在现实的压迫下硬生生磨成圆滑。他花了很长时间接手禅院甚尔的烂摊子,一边面对禅院家的觊觎,一边应付数不清的追杀。
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按那家伙的说法,是受了父母的恩惠降生的,禅院家想要“回收”惠的术式,可咒术师的一生何其残酷,小屁孩儿总该自己做选择。
跟名门周旋的日子老实说很艰难,随着惠一点点长大,他的术式也渐渐显露,
“十种影法术”
禅院家的手伸得越来越长。
埃里克曾一度兴起过带惠出国的念头,可津美纪母女的到来让他的计划搁置,再后来五条悟插手,对方直接垫付了十亿欠款,相对的埃里克的债主从禅院家变成五条悟,后者理所当然地要求他打工还债。
埃里克很不平,明明年纪也没差多少,可有些人天生就站在终点线上,十亿日元拿出来跟玩一样。
拿十亿砸人的五条悟完全没有“亲手杀了禅院甚尔以导致事情崩盘”的自觉,把埃里克当成买来的东西一样随意摆放,后者曾很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找机会杀了他,后来考虑到实施难度实在太大,年轻人很快放下了这个念头。
反正都是打工,给谁不是打呢?
五条悟可比暗网上那些雇主大方多了,更不会像禅院一样追在他屁股后面要债。
想通了这点的埃里克接受了被人买断的悲惨现实,开启了自己漫长的打工生涯。
他什么活都干,也兼职当杀手,禅院甚尔的老接线人在找到他后开始为他服务,他花了五六年时间还清了所有债务,跟五条悟一刀两断,回到家后看见的就是已经有他腰高的惠。
埃里克很难形容那种心情,从前亲亲密密地喊你名字的小东西突然间就长大了,你错过了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那几年,他不再认识你,翠嫩的眼睛里只剩警惕,一只手扯着姐姐的衣角把她往身后藏。
大概是那一刻,埃里克意识到自己再也找不回惠心目中的地位了。
黑头发的男孩儿已经在上小学,跟异父异母的姐姐津美纪相依为命,而据说是女孩儿生母的女人早就在两年前就不知所踪。埃里克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他的失职,他承认这一点。
缺少成年人关爱的惠沉默而冷淡,再长大点又填上叛逆,小孩儿口口声声说他没资格自称监护人,埃里克很难反驳。
监护人就是监护未成年人一切合法权益并保障其身心健康的角色,他没做到其中哪怕一点,也清楚地听见了惠心中的质问。
‘擅自离开的家伙如今又要假装疼爱吗?’
这是句肺腑之言,年轻人自觉理亏。
他的确是为了保护小孩儿才选择了主动远离的,也想过要跟惠好好解释,但事实就是要不是津美纪担起大任,两个小孩儿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问题。
他或许的确没资格当监护人,但要说他不配当家长,埃里克是不认的。
“家长”是一家之主或者父母亲的代名词,当初是惠自己开口管他叫“妈妈”的,现在长大了就想赖账?
门都没有。
“听老师说你又跟同学打架了?”
“你还跑出去杀人呢。”惠撇撇嘴,落后的步子重新跟上,这回越过人走到前面去了。
“草菅人命的家伙少来指责我。”
“不指责,”埃里克勾起点笑,“要不要我教你两招,保证比现在更好揍人。”
惠不搭理他,拎着包闷头往前走,埃里克听着对方一连串‘散漫’,‘不负责任’,‘没正行’,‘道德感缺失’的数落——当然惠是在心里说的,但埃里克很难不为此感到遗憾——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禅院甚尔了。
真糟糕,他明明比那个人渣靠谱多了。
“你这次是为什么回来?”
埃里克挑眉,“我刚才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那你……”小孩儿顿了一下,似乎跟自己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什么时候走?”
埃里克垂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这次多待几天,有个活刚结束,咒术界现在乱成一锅粥,你老实点多待在家里。”
他仰起头,视线落在云里,“没事别出去,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伏黑惠悄悄侧头,对方的表情在傍晚下是不可思议的坚定柔和。
“打电话,我马上就能赶到。”他说。
* * *
回到家时津美纪刚做好饭,埃里克很久没吃过这么正经的家常菜了,干活的时候不是快餐就是速食,如今冷不丁来一口烧焦的卷心菜能感动到热泪盈眶。
“不是说了叫你别做饭吗?”惠皱着眉,巴掌大的小脸板得很严肃,“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给我心怀感激地吃下去。”
津美纪弯起唇角,后背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伏黑惠不为所动,埃里克则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个装饰品一言不发。
他家这两个小孩儿脾气都挺臭的,津美纪对自身的厨艺一向没自信,但惠从来不会对此给予任何鼓励。
每次他回家津美纪都固定要做饭的,她做饭惠就吐槽,惠吐槽津美纪就炸毛,埃里克从来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免得姐弟俩战火烧到他身上,平白殃及池鱼。
“埃里克先生这次准备待多久呢?”
“叫名字就行,”埃里克咽下一口豆腐味增汤,好咸,酱油是不是放太多了?
“这次应该会待一周,打回来的钱有收到吗?”
“已经收到了,”津美纪柔柔地抚了下发丝,把鬓角的碎发都别在耳后,“其实您不用向那张卡里打钱的,我和惠的生活费都够用,太多了我们以后也还不起。”
“用不着还。”
埃里克低头吃菜,没在意女孩儿言语中的划清界限,他早习惯这种礼貌又疏离的态度了,这一家上下两个孩子,大的从来不肯真正亲近他,小的一开口指定没好话。
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肯定早抑郁了,好在埃里克是个有特殊沟通技巧的人,他从不在意别人的表面态度如何,因为特殊的耳朵能让他直接听心里话。
过于灵敏的听力能捕捉他人心声,埃里克习惯于直接聆听别人内心的想法,而不是从行为上去分析判断。
就像他知道惠其实很担心他在外的工作,希望他多回来一样,他也知道津美纪其实并不是讨厌他,只是对神秘的监护人无法全身心信赖罢了。
十五六岁的孩子,有这份不安很正常,眼看饭吃得差不多了,埃里克很自然地岔开话题,说起小孩儿毕业的事。
“惠有考虑过之后去哪所高中吗?”
“以你的成绩去哪都行,只是最近别打架了,影响教师评价。”
“我不觉得那种东西有多重要。”伏黑惠端着汤碗,把他刚才嫌弃过的“姐姐的厨艺”一饮而尽,“学校也随便,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五条悟问你去不去高专。”
“不去。”
惠眉头一拧,显然对那所咒术师学校包括提问题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埃里克并不意外,早些年禅院家的人没少来找他们麻烦,五条家也暗地里掺了一脚,被他和五条悟一人一个怼了回去。
当时年纪尚轻的惠对那些所谓的“咒术师世家”很排斥,连带的对咒术界的印象都不太好,一心只想着考大学以后当个律师惩恶扬善。
“我会回绝他们的。”
惠不做声表示默认。
一旁的津美纪想了想,犹豫着插话,“那个,高专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呢?如果条件好的话惠去那边也可以的。”
埃里克和伏黑惠对视了一眼,后者一如既往地眼含警告。
行吧。
“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学校,”埃里克信口开河,“只是有个认识的人在那里当老师,所以顺嘴一问,不重要。”
津美纪的眼神暗了下来,“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很厉害的私立学校,那惠自己决定吧,跟姐姐念一所高中也是可以的哦。”
伏黑惠眼皮一耷,“谁要跟你——”
“他特别想跟你一起,”埃里克直接戳穿了嘴硬的小屁孩儿,“他连入学申请都写好了,差点没寄出去,就等监护人签字,我一会儿就给他签上。”
“你瞎说什么!”
惠恼羞成怒,但埃里克嘴还不停。
“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这小子不知道送你什么,又不好意思问——”
“我杀了你!”
伏黑惠一跃而起抄起桌上的花瓶就开始满屋子追人,埃里克躲得无比轻松,一边躲一边继续揭底小屁孩儿的倔强,“他想给你送束白百合,因为你之前说过从来没人给你送过花——”
惠气炸了,手里的花瓶干脆扔出去,埃里克头都没回反手接住,刚想笑话他两句,桌上的手机响了。
津美纪本来含着笑,听到铃声便下意识去看声音来源,但还没等她瞅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拾起了“嗡嗡”震动的手机。
“什么事?”
埃里克抛接着花瓶,愉快的表情随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沉没。
“我知道了,老地方见。”
他按灭了屏幕,脸色说不出是轻松还是不在意。
“抱歉啊孩子们,临时出了点事,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怎么回事?”伏黑惠冷静地询问道。
埃里克听见他内心翻涌的担忧,手一伸,落在小孩儿的脑袋顶上揉了几下。
“没什么大事,跟之前工作有关系,大概是发挥得太好,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