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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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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寒冷中恢复意识,大脑依旧昏沉,只觉得脸上湿淋淋的。我艰难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双脚。
我随即想起,雪儿死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褐色的血迹,那是我掐死雪儿时留下的。
是的,雪儿被我亲手杀死了。
我的眼前,只剩下那一片血色,灵魂似乎被抽离出身体,只剩下一个行走的躯壳。
后来,我似乎被带到了家族长辈面前接受审讯,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答了些什么,只是觉很吵。
再后来,我好像见到了五条圭,然后……我就被罚跪在雪地里了。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渐渐洗去我眼前的血色。
灵魂似乎也受不了这寒风,重新缩回我的身体,在风雪里瑟瑟发抖。
脚腕已经不疼了,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
我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哦,我想起来了,因为我刚才在内室差点又跟五条圭打起来。
可是,明明是他先摔伤了雪儿啊,我只是给雪儿报仇而已。
我……做错了么?
我忽然听到了嘈杂的议论声。
“能封印咒力,倒是不错的术式。”
“可惜咒力太弱,还是个女孩,白瞎了一个这么好的术式。”
抬起头,我看见长廊下被召集来的族中男性。他们大多是跟我妈妈一辈的咒术师,我曾在家族的集会上见过他们,还被其中的几个人抱过、夸过。
“不过,长得倒是挺漂亮,以后给我儿子当个侧室,说不定能诞下继承术式的后代。”
“呵呵,你没看阳辉的儿子成什么样了。”
“女人嘛,打几顿骨头就软了,然后再调教调教……”
我抬头望向说这句话的人。
他缩了缩脖子,然后脸上浮现出轻佻的笑容:“仔细看看,长得还真像京子,尤其是这双眼睛,难怪就算之前没咒力,阳辉还收养她……我都有些心动了……”
“康芥,收敛点,这里是本家……”
移门忽然被推开,我听到了脚步声,木屐撞击地板,一下一下,哒哒接近。
我抬起眼,看见身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人。他是五条家的管家,也家主大人的秘书。
他捧着一卷怀纸,一步步走来,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周围议论的人也都噤声不语了,庄严肃穆地站好。
“家主大人身体不适,此事由长老裁决,鄙人代为宣读结果。”他在屋檐下站定,打开怀纸,声音冷硬。
“五条京子隐瞒其女五条月的术式,但念其已为祓除诅咒牺牲,不再予以追究。”
真是……宽宏大量啊!
“五条月身负术式‘镇灵’,却私自封印咒力,逃避家族责任……”
我倒宁愿没有这破术式!
“又因私怨对兄长五条圭痛下杀手……按照家法第十条和第十五条,鞭五十……”
五条圭就没有错么?
雪越下越大,轻飘飘的雪花堆积在一起,落在我的身上,混合着刺骨的寒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念其年龄幼小,又自幼丧母,经长老商议,决定从轻发落,责令其闭门思过一年,学习家规礼仪,一年后再定收养者……”
一道又一道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要将我吞噬。
我忽然想,很多年前,妈妈是不是也面对过这样的目光。所以她才逃走了,所以她才希望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我现在,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我未来大概会跟大姨她们一样,嫁人生子,一生都被锁在这座宅子里,然后慢慢地腐朽……
为什么?
就因为我们是女人?就因为我们咒力微薄?
因为弱小,就错了么?
不,我们没有错……
错的,分明是他们!
是他们,仗着权势,欺凌弱小,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这座大宅子,就是个存放人渣的垃圾场,是个披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外壳的囚笼。
我忽然觉得很恶心。
想要放一把火,将这座宅子和里面的人,烧得干干净净。
我看见地上有一块石头,鬼使神差地,我将那块石头狠狠攥在手里。石头的边缘很锋利,我的手攥得生疼,但我忍不住想,如果将这块石头砸向他们,能不能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
我正要抬起手,却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
“喂喂喂,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通知我。”
那人着一袭黑色狩衣,踏着风雪走来。风雪似乎也惧怕他,从他身边擦过,他身上没有沾染一片雪花。
五条悟站在我面前,默了一瞬,然后笑了:“五条月,我要了。”
他弯下腰,朝我伸出手。
我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瞳子,想要寻找些什么。最后,我在那双缭绕着白雾的苍蓝色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只能找到这个。
我没有伸出手,只是捏紧了石头。
五条悟却将我扶了起来,揽住我的肩膀:“乖,别怕哦,舅舅在。”
说完,他望向众人:“作为舅舅,我也有资格收养她吧。”
“谁有异议?”
无人说话,只有雪花无声地落下。
我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会帮我,但我知道,我暂时逃过了一劫。
我放下了手中的石头,扯着五条悟的衣角,对他说:“舅舅,带我去找雪儿,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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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带着我回了偏院。
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了,而雪儿也不在原地了。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新雪,掩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最终在垃圾桶里翻出了雪儿冻僵的尸体,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去帮雪儿的清理身体。
雪儿看起来很大一只,但毛沾了水,却只剩下小小的一团,甚至有点瘦巴巴的。
回想起来,这一年多,我对雪儿可能真的不算很好。只是我已经没有弥补的机会了。我能做的只是帮他清理身体。
我记得,雪儿很爱干净,我以前帮他洗澡时他从不挣扎。
清洗的时候,我会摸到雪儿断掉的骨头。
我想,幸好雪儿已经死了,不会再疼了。
雪儿身上的血染红了一池又一池的水,每当我快清理干净的时候,他身体里又会流出新的血。
中途五条阳辉回来了,被五条悟呼来喝去做着些什么,我没去管。
我洗了很久很久,雪儿才终于不再流血。
我又帮雪儿吹干毛皮,他又重新变成雪白蓬松的样子,身上还残留着些热水留下的温度,可他的身体那么僵硬,也不会呼吸了。
我抱着雪儿的尸体走出浴室,才发现我的行李已经被收拾好了。五条悟正坐在行李箱上,戴着我上次跟妈妈度假时买的粉色爱心框的太阳镜,对我得意地一笑:“这眼镜我要了。”
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个夏天,还有妈妈的死,心脏一阵阵地抽痛。
我忽然觉得其实之前失去感情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那么难受。
我压下悲伤,对五条悟点点头,说:“我们走吧。”
“阳辉,搬行李。” 然后,五条悟拎起我的领子出了门,然后撞见了探头的五条圭。
五条悟将墨镜往上一推,对五条圭龇牙一笑:“现在,她是我的了。”
然后,不等五条圭说什么,他便带我一路飞檐走壁,回到了正院,然后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在正院找了个太阳很好的地方,挖了个坑,将雪儿埋在那里。
雪儿喜欢晒太阳。
这时候,五条阳辉送来我的行李。他见五条悟不在我身边,周围也人,便走到我的面前,低声嘲讽:“能攀上那个个臭小子,很能耐啊。不过再怎么样,你也就是个宠物,总有被玩腻的那一天,迟早被抛弃,就跟……你妈妈一样。”
我举起手中的铲子,猛地拍到五条阳辉的脸上,他似乎是没料到我会动手,没来得及躲,生生挨了这一下。
“你没资格说我妈妈。”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妈妈就不用因为逃婚而当咒术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了。
五条阳辉捂住半边脸,怒视着我,似乎想将我碎尸万段。
我抬起头,对他说:“你说,如果我现在脱掉衣服,大喊非礼,你会怎么样?”
其实我懂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多。
五条阳辉忽然脸色铁青,“你敢?”
我笑起来,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五条阳辉脸色一变。
“阳辉,怎么偷懒了,快把我家小月月的行礼搬进去,放好。”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墙头上,上下抛着一块石头。
说完,五条悟从墙上跳下来,向我走来。随他手将那块石头扔向五条阳辉,砸得他抱头鼠窜。
刚才的话他大概都听到了,正当我以为他会责罚我时,他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糖。
糖是草莓味的,丝丝缕缕的甜味在我口中化开,又在舌尖掠起微微的酸意。
“为什么?”我看着他那双剔透如水晶的瞳子,愣愣地问。
五条悟伸手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对那种人渣来说,这点惩罚也太轻了。而且,你要记住,你可比那些杂碎珍贵得多。”
“因为你是我五条悟选定的人。”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想,倘若当时我当时不是满心绝望只求一死,又或者五条悟的性格好上一点,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将会是另一种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