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生》翔子

33、第三十二章

　　休斯顿的演出结束后，Reprise派来的工作人员与乐队成员坐到了一起，伊安借口买东西，一个人出了酒吧。
　　她在巴士上呆了很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回到了车上，雷恩就在她的身边，两人共同盖着一张毯子。
　　她轻声问：“你们和Reprise谈得怎样？”
　　雷恩回答她，“不怎么样，我们拒绝了他们。”
　　伊安暗中叹了一声，没说什么。

　　次日中午，巴士驶进了奥斯汀市区一个地下车库的旁边。
　　筋疲力尽的乐队成员把乐器和行李从车上搬下来，堆在街边。
　　伊安摸出钱夹，把租用巴士的钱结给司机。
　　“谢谢，”司机把钞票揣进上衣口袋里，“你有我的工号，下次有需要的时候找我。”
　　他朝乐队成员挥挥手，驾驶着巴士出了街区。
　　“我会想念这辆巴士和这位老兄的，”泰勒看着巴士消失在街角，喃喃说：“伊安，我们下回巡演的时候还能租到这辆车吗？”
　　“当然，只要它一直还在这家出租公司名下。”
　　大伙儿把东西搬进车库里，这是一年前他们曾经租住过的地方，租金很便宜，最重要的，是地方够大，够宽敞，尽管空气不太好。
　　查克把自己扔到角落的一张床垫上，“我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天知道，我的腰一直在疼。”
　　伊安环视了一下这间车库，一年过去了，经历了一张EP的发行和巡演，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巡演的最后一站在六街上魔盒乐队驻唱过的酒吧里，下午大家准备去酒吧试音时，伊安叫住了雷恩，“雷恩，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泰勒吹了声口哨，神情暧昧地把雷恩的吉他拿走了。
　　雷恩笑着关上门。
　　他转过身来，注视着站在角落的伊安，她脸上的表情让他有点不安。
　　她说：“雷恩，过两天我会回洛杉矶。”
　　“……好吧，那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伊安瞧着他没说话，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过了几分钟，他笑了， “也许是我想多了，你不会是要离开，对吧？”
　　“……我应该不会回来了。”她艰难地开口。
　　雷恩的笑容僵住了，“这么说，我的预感没错，你要离开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你们不能错过Reprise的合约。”
　　“你们？”雷恩朝前走了几步，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告诉过你，我们拒绝了他们，不和他们签约，Reprise的人已经回纽约了。”
　　“他没有，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休斯顿到这里不过两百多公里，他今晚会带着合约到奥斯汀。”
　　“好，你总爱自作主张，谁告诉你我想和他们签约了？”雷恩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叫他滚蛋。”
　　他的手指有点颤抖，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我没有他的号码。”

　　“我可以给你他的号码，”伊安盯着他的手指，说：“但是雷恩，你得明白，很多优秀的乐队终其一生，都等不来这样的合约，除了需要更换经纪人这点，其他的条件几乎都合乎你们的期望，而作为Reprise这样的大公司，指派自己的人来管理乐队是完全合理和有必要的，他们熟悉唱片公司的各项流程，在和推广渠道以及演出商接洽的时候，他们更专业，更有经验。”
　　她停了停，轻声说：“雷恩，你们很清楚这一点，不要意气用事，这样的机会，今后不会再有。”
　　“去他的机会！”雷恩大声说，“你为什么非得离开不可？”

　　伊安把目光转到他脸上，平静地说：“那你觉得呢？我爱你，爱这支乐队，但这并不表示我可以忽略自己，无所事事地做你和乐队的附庸，雷恩，我有自己的梦想，我也想实现我自己的价值——”
　　“我知道！”雷恩打断她，“我从来也没有想要你放弃自己的想法，所以当Reprise的人提出要更换经纪人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考虑就回绝了他，泰勒、查克和吉米的想法也和我一样，我们不要其他人。”
　　“现在你们是这么想，那么几个月后，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呢？”伊安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会，我知道，但其他人呢？当他们回想起这次的错过，你能保证他们心里没有怨言？你瞧，我们本来会有大红大紫的机会，但是因为伊安，我们放弃了，意气用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能阻止他们这么想吗？”
　　雷恩呆呆地看着伊安，张了张嘴但又一时无法反驳。
　　她走到一张桌子前，打开自己的背包，把电脑拿出来插上电源。
　　他看着她的动作，捏紧了手机又松开，最后把它扔到一张床垫上。

　　“我会回摩根唱片公司，”她打开电脑，把Reprise的合约从邮箱里调了出来，准备再仔细地检查一遍，“丹斯给我留了个位置，再说米歇尔也需要我。”
　　“米歇尔？你要为她离开我？”他大声地质问。
　　伊安抬起头，“不，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弄不明白，难道你觉得拒绝了Reprise，我们就不能成功，不能实现我们的梦想吗？”
　　“我相信会的，但需要多久呢？”她环视着这间车库，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斑驳的墙壁上方那扇狭窄的天窗处，那里投下一线阳光，正照射在墙角的一堆杂物上。
　　“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就要把握住它，你们不会再找到另外一家承诺不干涉你们音乐理念的主流唱片公司，”片刻后她说，“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梦想了，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雷恩，想想泰勒、查克和吉米，让他们和你一起放弃这个机会，走一条更艰苦更漫长的道路，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没有勉强他们，他们同样觉得你对乐队来说是很重要，不可替代的。”
　　“我说过，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他们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你也会。”
　　“不，我不会！”雷恩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用一种愤怒而又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早就想离开了对不对？你对这样的生活已经厌倦了，或者说，你厌倦了……我？”
　　“哦不，我怎么会厌倦你呢？”她叫了起来，看了他好一会儿，声音轻柔下来，“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会感到厌倦，可是雷恩，这次离开，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悲伤和无奈出现雷恩的脸上，他无力地坐下来，把头埋进双手手掌中。
　　伊安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合约条款，想尽量集中注意力，但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伊安，别离开，”雷恩起身走到她面前，把电脑从她面前拿开，想再做一次努力，“我不要Reprise，我们一起，一起来创造我们的未来，好吗？”
　　伊安很长时间没有回答他，她的眼里渐渐溢出了泪水。
　　他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亲吻着，“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我不能失去你。”
　　“你没有失去我，”她哀伤地看着他，“我只是，只是工作的地方离开你远一些，当我能抽出时间，也许周末的时候，我会……”
　　雷恩把额头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当他抬起头时，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
　　“你我都知道，这没有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恋人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最终的结局就是分手，也许刚开始还能见面，但随着距离和时间的拉长，心会越来越远，感情也会渐渐消逝。”
　　他停住了，片刻后才继续低声轻喃：“Reprise的总部在纽约，如果我们和他们签了约，一旦进入录音室，或者踏上巡演之路，我就必须全力以赴，伊安，没有时间相互陪伴，你觉得我们能走下去吗？”
　　她没有回答他，这也是她感到迷茫和犹豫的地方。

　　“我不知道，”很久以后她才开口，但是声音很轻，有些飘忽，“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问，“你告诉过我，你无法忍受他们的某些固有观念和做事方式，这是你离开摩根唱片的原因之一，你现在回去，难道不是背叛了当初的你？”
　　“丹斯承诺会在工作上给我更多自由，”她垂下眼，“我从没后悔过离开摩根唱片，我很庆幸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和你，和乐队一起追逐我们的梦想，乐队走到今天，我付出了努力和心血，但我从中获得的更多，有了更成熟的想法，有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我想我可以回到那里，重新开始我的工作。”
　　“我不怀疑你会干好你的工作，但是，”他的眼里充满了恳求，“这要用我们的感情做赌注，你一定要坚持吗？”
　　“我留下来，也是一种赌注，不论你们是否和Reprise签约，雷恩，”她抬起眼，“如果你们因为我拒绝他们，我会觉得自己阻碍了乐队的前程，最初的冲动过后，乐队的其他人也会这样觉得，我不想成为大家相互指责埋怨的源头。”
　　“而如果你们和Reprise签了约，我还留在你身边，那我能做什么呢？”她想象着那样的情形，“替你管理服装？在台下给你鼓掌？在你忙碌的时候呆在旅馆里睡觉，然后等你等到深夜？我不会喜欢那样的自己，那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雷恩哑口无言，他凝视着伊安，仍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最后他绕过桌子，把她抱进怀里。
　　伊安更加用力地回抱着他，但他很快就放开了她，一言不发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叫住他，“雷恩，这是我们大家的梦想，不仅仅是你的，是他们的，也是——我的。”
　　他握住门把手，转过身来。
　　天窗处投下的光线已经变得暗淡，整个地下室昏暗而又沉闷，他的面容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知道。”他低声说，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呯地一声关上了，伊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最后一丝光线消逝的时候，她合上电脑，出了车库。
　　离演出还有一个多小时，几位歌迷会的骨干已经到了，正在酒吧里进行着布置，挂上横幅，把灯牌从纸箱里拿出来摆好。
　　巡演的最后一站，乐队将迎来大半年以来的第一次满场。
　　伊安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电线，走上舞台。
　　“嗨，是我眼花了吗？”泰勒盯着坐在吧台边的一个高个子男人，“Reprise那家伙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谁？”查克和吉米都往那边看过去。
　　“是我请他来的，”伊安说，“后天我会搭乘火车回洛杉矶，抱歉，没能早些告诉你们，不过我敢打赌，Reprise的经纪人会比我更有专业，更知道怎么样管理一支即将出人头地的乐队。”
　　大伙儿面面相觑，好长时间没有人出声。
　　“所以今晚是我管理之下你们最后一次演出，”伊安勉强笑了笑，“你们得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我，更不要辜负他们。”
　　她看向酒吧门口，等候入场的歌迷已经在外面排起了长龙。
　　大家仍是默不作声，伊安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歉意，犹豫和不舍。
　　“先不说Reprise的问题，”泰勒询问地看着伊安，“雷恩要是不来，我们的演出怎么办？”
　　“他会来的。”伊安看着酒吧门口，低声说。

　　晚上八点整，歌迷涌入酒吧，酒吧内的桌椅都已撤去，所有的人都挤在这个空间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兴奋，准备以最大的热情来迎接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空旷的舞台中间搭着查克的架子鼓，炫目的彩灯来回巡梭着，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乐队成员焦急地在黑暗中等待。
　　“雷恩呢？他怎么还不来？”查克四处张望着，下意识地玩着手中的鼓槌，“电话也不接。”
　　伊安没说话，她的眼光也在酒吧里搜寻着，不时看看吧台后方墙壁上的时钟。
　　一名抱着木吉他的歌手走上舞台，开始她的暖场表演，她是歌迷会里的一位成员，尽管她自己创作的音乐听起来有些青涩和平凡，但舞台下的人们还是毫不吝啬地给出了欢呼和掌声。
　　那姑娘唱得很高兴，两支歌唱完后，她询问的目光看向伊安，伊安朝她点点头，她非常开心地继续表演她的第三首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台上姑娘的演唱已接近尾声，泰勒吸了口气，“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他把雷恩的吉他背上，正要上台时，雷恩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嗨，吉他给我。”他大步走上前来，接过吉他，朝伊安转过身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
　　他注视她片刻，朝她张开双臂，“我的幸运之吻呢？”
　　伊安松了一口气，踮脚亲吻了他，看着她的乐队走上舞台，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