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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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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幅画。一幅淡彩画。
有长椅上的斑驳树影,有麻雀踩过的脚印,有弄翻的爆米花,有一双比成照相机的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呈90度,一个在左上角,一个在右下角。正中央是个月亮,一个半弦月。
彩绘的笔印依稀可见,背光处的一些景物相对暗淡了不少。可画中央的半弦月,却永远是最亮的。
其实每个人都有这么个愿望,就是能记住过去。那么,在没有照相机的古代,也就只能用画笔来铺展眼前的大好美景了。而在小时候,当然也不会有自己的相机,只有一双小手,吃力地比画着,然后像在照相一样,咔嚓咔嚓,手指间的弧度不断变化着大小,月亮也是。
最爱的是月亮,它总是主角。
现在长大了,手指光是动一下就酸得发疼,哪再会像从前一样呢?难怪有人曾说,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然而,一切相反,我还没长大,我就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再也记不下月亮了。我不记得它昨天晚上是什么样,不记得它月圆时有多么漂亮,回忆只剩下朵朵被月光照亮的云。就像那些从前的朋友,不管怎么想,都记不起样子来了。我忘了他们,他们忘了我吗?
我一直就这么健忘。但我却记得他们的名字。
对着毕业照,用铅笔一一写下他们的名字,然后再从左往右念过去,就像是回到了小学时候。早读时,要一个一个叫着他们的名字去催作业,排路队时也是。叫着叫着就这么记下来了,而他们的声音也比脸要深刻。于是我的回忆里就只剩下声音而已了。
很小的时候妈妈送我去上乐理课。很是枯燥,今天学的内容要等一个月后才会突然恍然大悟过来。可却坚持到前年。从四岁开始,到十一岁。一共七年。七年,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怎么会有七年呢?那些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虽然记不起脸。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光是七年就这么记忆深刻吗?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
学和弦的时候我才知道减四度和增四度的不同,学四和弦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大三和弦里也有小三度的。听《田园》的时候会觉得它和某首曲子很像,看《胡桃夹子》的时候又会回忆起那首未完成的《安魂曲》。本来一概不知的东西就这么奇迹般地被记了下来,在时间的磨合下镌刻进了骨子里。就这么被鞭策着,学第三课才真正读懂第一课,学四和弦才完全掌握低音谱。人往往就是在难度不断提高的过程里,学到本是很难读懂的东西。我就是最典型的一个。
可是课还没学完,我就没上了。原因不记得了,心里也很是无所谓。反正当初学是为了拉小提琴,没必要学得那么专业。可是真的无所谓么?不清楚,我只知道第二十三课还没学懂。
后来和朋友到一家唱片行去买碟。唱片行里放着熟悉的古典乐,我不假思索地吭了句:“是莫扎特的‘哈弗纳’D大调交响曲吧。”一旁的朋友很不留情面地应道:“‘哈弗纳’你个头!连我这个半吊子都听出来了,是《田园》啊。笨蛋。”我愣住了,假装成去换碟离开了。
当时肯定是一脸茫然。
我连声音都不记得了。
到后来,便再不敢在音乐方面吭声了。看着以前的同学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德沃夏克的国籍是什么时,我连插一句“今天天气真好”的机会都没有。德沃夏克?捷克的吧。以前背过好多遍了。
其实也没十足的把握。毕竟我连《田园》都听不出来了。
这才叫悲哀吧。
回忆结束。注意力返回到这幅画上。月亮是数年前的,观画人却已不再如从前。谁知道画家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是想把当时的月亮留下来,还是把当时的心情留下来呢?
只要我们愿意,一切其实都能不用画笔就可以留下来。只要我们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