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围炉夜话》心草

35、心战

　　昆仑山巅，琼华派所在之处四时如春。因此山下虽然已是仲秋，却仍能有柳絮飘飞、落花随波的绝佳景象。
　　这一日玄霄与夙玉自承天剑台下来，走过五灵剑阁所在，正见到红钰在“水”阁前流连不去，似有所思。那名男子见着他二人，便笑了一笑，招手要他们近前讲话。
　　玄霄虽见那人召唤，却一时并不挪步，凤眼微狭，打量红钰。夙玉见他情状，不禁有些惊讶，在后推了推玄霄手臂道：“师兄？”
　　红钰见他对自己警惕，微微一笑，并不置词。只是待玄霄夙玉慢慢走近，才悠然道：“五灵剑阁中所藏历代名剑，你们是否都见识过了？”
　　夙玉见他如此发问，不解何意，只是温婉言道：“是……只是宗炼师叔说过，这些剑器都是通灵之物，若非自己认主，是任谁都不能使用的。”
　　红钰点了点头，“不错，琼华开宗立派以来，能够令阁中所藏之剑认主的却只有一位。就算先辈费尽心思搜罗来无数宝剑，如今也不过放在这里供后人瞻仰罢了。”
　　他似是感叹，玄霄的心思却集中在他前半句所说“有一人能令宝剑认主”上面，青年望着水灵牌匾，想起太浩清波剑，不禁心中一动，脱口低声道：“莫非是道胤真人么？”
　　红钰看了玄霄一眼，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不错，你们可知那柄经他手用过的神兵利器，是哪个么？”
　　夙玉与玄霄对望一眼，她修练望舒，对水灵剑阁之中藏品也比玄霄更清楚一些，少女思忖着猜了几柄名剑，那长老都摇头笑言不是。最后还是玄霄皱眉道：“是鱼肠剑么？”
　　少女听他提起鱼肠，微微吃了一惊，抬头正见着红钰扬眉点头，似是赞玄霄聪慧。
　　“可是……鱼肠剑，不是断了的么。”
　　她迟疑发问，玄霄微微低了眼，并不回答。红钰在旁微微叹息道：“自从鱼肠被搜罗入剑阁，曾被二代执剑长老以无双技艺重铸一次。只可惜……又断折在道胤祖师手里。传说鱼肠剑成，薛烛大师言其“逆理不顺，不可服”，时耶命耶，这柄剑……怕是就这个结局罢。”
　　玄霄因看出那柄剑裂口有熔铸痕迹，因此才这样断言。此时心思驰远，想着史书中载“专诸刺吴王僚，彗星袭月”，鱼肠剑虽短小，然而豪勇之气当冠天下，不禁悠然神往，想道：不知道胤真人是怎样的人物。而夙玉在一旁却有些失望，她心里一贯以为道胤该当是淡泊飘逸如谪仙一般，丝毫联想不到如那柄剑一般的凌人锐气。

　　他三人在山上谈论剑器、追怀前人之时，敦煌城里云天青与徐启的谈话已到了关键时分。天青听说道胤曾助朝廷击退敌军，心中不禁砰砰乱跳，一时头脑中似是转了无数念头，不禁微微有些眩晕。而徐启仍旧淡淡地继续道：“当初乱世之中，太祖自关中起兵，与四方割据的诸多雄杰争夺天下，北方初定之时称帝号，与贼军在荆襄一代提兵激战，北方蛮族觊觎中原，集结兵力意欲趁势南下，太祖授命辅国将军徐安沿河固守。胡人兵将强悍，他若有一毫闪失，则中原势力势必再度四分五裂，纷乱战局不可收拾。其时徐安次子名叫敏行，年纪虽轻，却极有胆识，素日酷好飞剑之术，也因此结识了一名琼华派弟子……”

　　======================================================

　　“你若自信能说服他，我便带你去。”
　　灯火昏黄的小酒馆，三间茅棚的待客所在，卸了甲衣的年青将军与解了佩剑的年青道子对坐着，说笑声响成一片。
　　道辰与徐敏行显然很说得来，一坛子烧白酒很快见了底，身穿蓝白衣衫的小道士五指在朋友面前晃晃，这样笑嘻嘻带醉许下诺言。
　　他对面坐着的人，是二十六岁就已然登坛拜将的显贵，道辰对着他那张年青的脸庞，肆无忌弹地玩笑道：“只不过啊，我师兄可不是我这样好糊弄的人。你名字叫做‘敏于行’，要是嘴巴也真的‘讷于言’，那我看还是趁早认命滚蛋，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徐敏行嘿嘿发笑，只是听着他调侃，却一点儿也不生气。青年人的眼睛很亮，那种光芒并不像是甲衣与剑刃上的雪光，倒更似是三春溪水映着太阳，一股子生机勃勃的明快悦然。
　　他说：“行啊，我来这里找你，原本就是想见一见道胤真人的——能说服他援手自然好，就算给他拒却，于我，又能有什么损失。”
　　他这样说着，便又给道辰斟了一碗酒。徐敏行这样子的身份，本来早已足够了颐指气使，可以以看旁人对自己惟命是从为乐的，可人若是当真做了高高在上的独夫，那么这一辈子，还能有什么意思。
　　两人又对干了一碗，笑嘻嘻揽住了彼此的肩膀。道辰看不出徐敏行究竟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道胤，还是真的能够看淡了成败、如此潇洒，青年紧紧握住朋友的肩膀，低下头说道：“这不是儿戏，几万、几十万人性命攸关的大事……你、你可要好好地想、好好地干，一定、一定要给做成了……”
　　徐敏行泼了酒碗里的一星残渣，晶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天上的星辰，异样的辉光耀眼。
　　“你放心……我一定会做成。”
　　那时两人趴在桌上，身份矜贵的青年伸手，揽住了朋友肩膀。他们就好像江湖上最普通的武夫一样烂醉在一处，那时道辰听着耳边徐敏行一线低声，喃喃说道：“这不是我要做……是、是天要做。这是命定要走的路，没人能拒绝它……”
　　他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终至不见。而道胤最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徐敏行踩上了自己的剑。
　　“是啊……天有命，人不能拒。这一战定了江山……来年……御剑归故里……”
　　他带笑带醉地说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

　　他果然带徐敏行去见了道胤，烂醉的青年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瓦房里。透过窗户能看见墨色天空上的星星——徐敏行知道自己必定是身在极高极高的地方，因为他过去看到的星光，从来没有这一夜的纯净和灿烂。
　　窗前的桌子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道辰，看去还是酒醉未曾完全恢复，而另一个他猜得到，必定是道胤，只是那人太过年轻，而面貌打扮也全然不像是有绝世之能的人物——那青年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袍子，长仅及膝，底下是马靴，头发散着没戴冠，乍看只像个风尘仆仆的边关旅人。那时候道胤正拈着酒杯，斜斜看着他笑。
　　虽然这个琼华派年青掌门的神情很是随和，徐敏行却能从他对面道辰的眼睛里看到紧张。那时青年也报之以一笑，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肯帮我吗？这事情道辰一定对你说了罢——现在这天下就好比挂在你的剑尖上，只要你一个决定，就能轻易地左右它。”
　　道胤听了他这番很有煽动性的话，不禁笑了，青年喝了口酒，慢悠悠地道：“真的吗？我不过一介挂剑的匹夫，怎能有这样大的能耐呢。”
　　徐敏行看着他，那时天幕上纯净的星光洒在窗沿，令夜色也显得分外干净。青年肃容说道：“真人了解天下的大势吗？”
　　“我并不懂。”
　　“分久必合，这是天下不变的道理。中原混战了近百年，大小势力轮番更替，如今才有我家主公有实力一扫残星残月、一统山河。”
　　徐敏行这样对道胤说着，他坐在床边抱着膝盖，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此时北方胡人却要集结兵力南下，使我们腹背受敌……他们兵马强悍，若我军抵敌不住，与之两败俱伤，那么天下一统的前程，也要就此断送了。”
　　“汉人不是胡人的对手吗？”
　　“……不，也未必尽然。胡人惯于骑射，驱使骑兵奔驰陇西一带如入无人之境。然而他们占领城镇却没力量固守，也不惯中原的农耕生活。因此即便得胜，也不过烧掠而去，因此危害更剧。”
　　“呵，我帮你一次，帮不了你一世。若今后边患再起，又待如何呢？”
　　“边患吗？”
　　徐敏行看着道胤，忽然极欢畅地笑起来，“胡人部族众多，纷争亦烈，若这次给予重创，就势必再度分裂，我相信至少数十年内，塞北不会再有他们的王庭。他们兵力不能集结，我们便不会畏惧。”
　　“修仙人本不该有汉胡之见，你见我是汉人，便要我伤彼存此吗？”
　　当青年掌门垂下眼，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敏行紧紧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对自己心中的信念有无限自信似的，慢慢说道：“我不过是一介凡人，眼光短浅……我不知道太久远的将来的事，我也没有你们修仙人普济苍生的宏大誓愿……不过我知道中原要一个统一的政权，这样会有几十年、几百年，这里不再有战争，人民都能过平常渔牧耕种的生活，这是我们看得见的事，因此我必会尽力去做。”

　　道胤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了轻微的铮鸣之声。
　　那声音愈来愈响，而徐敏行并不知道它是什么。直到恍然大悟的道辰一把抓住师兄的手臂，激动的语不成声。
　　师兄……你的剑。
　　道辰这样说。那时徐敏行才领悟道——那是剑在鸣叫。
　　长不盈尺的鱼肠剑，在道胤腰间，铮铮有声。
　　剑有逆理，终不能服，而有的人也与剑一样，终是属于这个风云变幻的天下，心中淡泊出世的愿望便如三秋高风里的云彩，吹去了，无踪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