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罗德塞塔西亚

1、1，

　　2017年3月，春寒料峭。

　　程越应付完学校守门大爷，抱着个半大纸箱出了校门。

　　拐过第二个路口，程越脚步略歇，顺手把纸箱扔进了路边的大垃圾桶。纸箱里东西不多：一个灰色保温杯，一个几乎全新的硬皮笔记本，两枚口哨和一个胸章。东西随着纸箱掉进去的时候叮咚响了几声。

　　程越不在乎。

　　他边往前走边压低鸭舌帽，眼皮微抬，迅速在街边扫了眼。

　　除了一个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在路边扫地之外，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程越垂下眼，右手摸进口袋，五指灵巧地捏起兜里的钢针，打开手机存卡处，然后把SIM卡挑了出来。他食指和拇指微弯，骨节绷了绷，只听很轻的一声“啪”，小小的SIM卡崩出了道缝。

　　程越掏出手机，余光往监控处瞥了眼，同时面不改色地借扔烟盒的机会顺势把坏了的SIM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拾起步子，沿着第六大道继续走。

　　很快就拐进了东风大街，街上行人比刚才多了些。商店超市，药房饭店，现在都张罗着开起来了。程越紧了紧衣服，贴着右边小路走。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刚刚从实验二中辞职，理由是体检查出了身体问题，无法再胜任学校保安一职。又因为是自身原因，所以程越提出自愿取消本月工资。学校领导看他爽快，也没说什么，直接签了字让他走。倒是门卫大爷，跟程越当同事当了半年多，结果当出了感情来。程越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卫大爷又是叮嘱这又是那，连问了好几次“小许啊，你身体真没出什么大事吧？”

　　程越被问得没办法，只好信口绉了个理由，摇头道：“不是。就是出了点小毛病，医生建议静养。”

　　门卫大爷拖长语音“哦”了一声，脸上却愁眉不展眼泪汪汪的，就连褶子都比平时多了好几条。程越看不过眼，随手从纸箱里摸出了包烟递给大爷，算是告别礼。

　　那时办公室正好没人，学校门口的监控不知道在哪个小崽子在寒假的时候给拿砖头砸坏了，学校经费有限，到现在还没修。程越舌头顶了顶后槽牙，脑袋里瞬间飞过好几种杀/人手法，他心想，告完了别，要是还纠缠，那就有点太不懂事了。

　　好在门卫大爷没再唠叨什么，不然程越真不敢保证几分钟后他还能不能活着。

　　算老头命好，平白无故捡了条命。

　　程越边想边把手插/进兜里，想摸出根烟抽抽，但却摸了个空——是了，他最后一包烟给那个门卫大爷。

　　程越烟瘾不算大，但每次辞完职，他都要抽掉一包烟。辞职意味着他有新的任务了，而新的任务意味着他要抛弃掉先前的身份，重新更名改姓，成为另一个时效期未知的人。

　　身上还有点钱，程越在路边超市买了盒烟，顺便再买了个打火机。几步走到街角，他扯下口罩黑色口罩，撕开烟盒，从烟盒里颠出根烟，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烟头明明灭灭，橘黄色的火光和缭绕的烟雾混在一起，有种朦胧的绚丽。程越一根接一根地抽，思绪渐渐腾空，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了他的人忙向他道歉致意。

　　程越微偏过脸，朝那人望了一眼。

　　男人，微胖，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二十出头，长相普通，放人堆里认不出来的那种。

　　他很快收回视线，抽了口烟。

　　“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旁边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程越吐出烟圈，稍显锋利的五官忽然蒙在烟雾里，变得模糊了：“我知道。”他低着声回道。

　　旁边那人听了，边哈腰点头边往旁边退去，好像路上撞了人是多大点事一样。

　　素质越来越差了。程越摇摇头，然后猛吸了口烟，尼古丁和焦油混合在一起灌进肺里。他掐灭烟头，随手把它扔在墙角，然后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烟。

　　打火机在左手，程越低头，点烟的同时拿大拇指翻开了掌心那张纸。纸上写着个地址。

　　南平胡同13号。

　　南平胡同13号，程越默念了一遍，像是觉得熟悉。

　　他烧掉纸，然后在街角抽完最后一根烟。

　　南平胡同离这儿有六千米左右的距离，程越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把他送到南平胡同附近的南平大街。

　　司机师傅是个自来熟，车还没开几米就开始跟程越套近乎。

　　“大清早的，南平大街那儿还没开张吧，怎么不晚上去？”

　　程越随口搭腔道：“人多麻烦。”

　　司机“嘿”地一笑，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的程越一眼。

　　“要我说，人多才热闹哩！再说早上也没几个人摆摊，你去那儿也买不上什么东西啊？”他说着又看了程越一眼。

　　这人是怕冷还是怎么的，都上了车了怎么还帽子口罩一通戴的？他正想说自己车上开了暖气，不冷，这时候后座的程越忽然掀了掀帽檐，一双黑色的眼睛从帽檐下露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司机师傅形容不来，只觉得那双眼像是透着股寒气似的，瞧着有些瘆人。他大着胆子往后视镜上又望了眼，哪知视线正好跟对方的撞了个正着。

　　不知怎的，司机师傅突然打了个激灵，手一抖，方向盘差点失控。

　　“小心。”程越看了眼方向盘，提醒了句，然后又把帽檐压下去了。

　　司机师傅忙“哎哎”地应了两声，一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脑袋冷汗。听说过被野狼吓到，被鬼吓到，今天被一双眼给吓到，这还真是头一遭。

　　想到这儿再不敢去看后座上那人，只好闭上嘴规规矩矩地开起车来。

　　半个小时后，车在南平大街停下。

　　程越付了钱，从车上下来，等那出租车走远了，他才抬脚往南平胡同走。

　　南平胡同离这儿有十分钟的路程，程越在路上把手机关上机，然后扔了。

　　很快就会有新手机的。

　　程越拐进南平胡同，找到门牌号为13的屋子，只见屋前台阶上摆着个空了的水果罐头，罐头瓶却洗得干净，没沾一点灰。

　　程越看了眼四周，没人，他伸手捞过那个空罐头，一边暗自腹诽那个新老大口味独特，一边从空罐头里摸出了张纸。

　　拆开看，纸上是串摩斯密码，看着像小学生胡画出来的。

　　程越看了眼，又把纸塞了回去，然后走上台阶，解开了门上挂着那个密码锁。

　　拿着罐头进去，很快就有人走过来迎他。

　　“程先生，这边请。”

　　程越跟着那人走到最里面那个屋子里，摘下口罩。领路人把人带到就退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这次要杀谁？”程越抬了抬眼皮，向面前的人问道。

　　“这次是个大案子。”那人说着冲程越一抬下巴，示意道，“喏，桌子上有照片，你可以看看。”

　　程越走到桌子跟前，放下罐头，把文件袋里的几张照片倒了出来。

　　“有人出钱，要我们帮他把照片上这三个人给绑架了。”

　　程越听完一顿，很快，他把照片又放了回去：“我只杀人，不绑人。”

　　“我知道我知道，”旁边那人走过来，“不过这个委托要只是绑架勒索，我也不会让你来办。”

　　程越偏头：“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几个人是谁吗？”对方不答反问。

　　程越直直地看着他，显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好吧，”他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那只好我告诉你了。他们是周氏集团的少东家，周氏集团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市值几万亿美元的。雇主说了，咱们先帮他把人绑来，最多三天，等他拿到了钱，咱们随时可以撕票。”

　　“拿到了钱还撕票？”程越冷笑了声，“很不厚道啊。”

　　“估计这人跟周家有什么私仇吧，这个咱们管不着，反正就记住一点，人绑来的前三天千万要把他的命留下，剩下的你随意。”

　　“他的命？”程越皱皱眉，照片上可不止是一个人啊。

　　“嗯，他的命。”男人从文件袋里抽出张照片，递到程越面前，“你只负责这一个。”

　　程越接过看了眼，只见照片上是个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头上鸭舌帽反扣，侧影干净。

　　“对了还有这张，这张照的是正脸，更清楚。”男人说着又递给程越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正穿着西装弹钢琴，出现在镜头里的五指骨节分明，无意中露出的腕骨有些瘦削。

　　这张照片上似乎比刚才那张照得更早些，照片上的人看着还有些稚气未脱。

　　“这是周家三公子，也是小少爷，从小就被养在家里，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门也多是参加什么音乐会啊画展之类的，”男人向他介绍，“没什么真本事，就是长得好点，招女人喜欢。听说这小少爷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有什么名媛登门造访，专门看他弹琴来着。总体来说，他也就算是周家一个花瓶吧。”

　　“不过花瓶不爱出门，你要绑他，得先想个接近他的办法。”男人看了程越一眼，见程越盯着照片，像是看入神了，忙问，“怎么了？”

　　“没怎么。”程越掐掐眉心，收照片之前又往那上面瞥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事就行。对了，这个是你的新手机和SIM卡，这个，是你的新身份证。还有这个U盘，上面有些和周氏相关的资料，你有时间了看看。这边剩下的，我会处理干净的。”

　　“知道了。”程越把东西装进兜里，顿了顿，忽然问，“之前我提出的申请……上面，怎么说？”

　　“上面说了，不行。”男人凑到程越跟前，压低声说，“新老大上任才多久，你就想跳出去不干，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呢吗？再说，入了我们这一行，手早洗不干净了，你不干这个了，你干什么去？”

　　程越垂垂眼，没说话。

　　“这件事你以后别再提了，你也知道这世上要杀一个人有多简单，万一真被人盯上了，就算你是天才，你以为你躲得了？”

　　“行了，别说了。”程越拿起罐头瓶，转身就要走。

　　然而他刚走两步，又被身后那人给叫住了。

　　“对了，新老大要我问你一句话——”

　　程越脚步微顿：“什么？”

　　“他问，你喜欢吃哪种水果罐头？”

　　程越怔了怔，然后几步走掉了。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