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赴长生》金鱼白兔

15、任君挑选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傅照夜尚未答话，步轻光身后传来一声诧异的疑问。

　　路瞻又跑了过来，冲步轻光说着：“场子已经清了。”

　　他话说了一半，眼神转到了傅照夜身上，初一打量，收不住的好奇；再一细看，掩不住的失望。

　　傅照夜索性默不作声，摆出一副木讷的模样。

　　路瞻挠了挠头，往步轻光身边一凑，小声嘟囔：“这就是贤王吗？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我以为能让你天天殷勤伺候的主，怎么着也得有三分姿色……”

　　步轻光一把推开了他：“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把你夫子给气个倒跌。都什么词啊？别乱说！”

　　他不再理会路瞻，扣住傅照夜的手腕，把他拉进了阳嘉学宫。

　　弓道场离此偏门不远，是个单独围出院落的场地，东西两侧各一个出口。戚知遇等在西侧出口，看见他三人行来，先向傅照夜行了一礼：“见过贤王。”

　　傅照夜胡乱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步轻光回头打量了他一番，挂起个若有深意的笑。

　　他也不多言，进入弓道场内，见其中确无一人，方才走向场边的弓箭架。架上摆着一排长弓，一旁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箭袋，不少箭矢脱落出来，丢在地上，留着之前那番喧闹的影子。

　　步轻光随意取过一柄弓，回身一伸手，将弓递到傅照夜眼前：“贤王这些时日只困在府内，未得机会出门，想是闷得紧了吧？来，操练操练，松松筋骨。”

　　傅照夜看那长弓如镰刀月，抵到自己身前，他不动声色抬眼看步轻光。

　　终于到这一步了。这些时日，步轻光并未再以“湖中神仙”试探他，想来是他心里已有了定论。然被看到真实面目，傅照夜并不担心。横竖步轻光没有证据，不能贸然动手。他的质子身份在此时十分特殊，大聿已派兵，如箭离弦，若有异动，于大聿亦是不利。纵容傅照夜刻意做出玩世不恭的态度，没有糊弄住步轻光，他仍确信步轻光不会乱出棋，打乱整个局势。

　　可今日，他对思召的那番指点，当是让步轻光心里有了想法。来时路上他又以“将门之子”等言语暗示，傅照夜心下已了然：步轻光已对他的真实身份，有了确切的猜测。可自己身份若被坐实，会牵连到傅家。不到万不得已，傅照夜不愿赌这一把。

　　于是他故作厌恶地推开那柄弓，拒绝道：“步公子，我自幼就没碰过这东西，玩不来。你若换成斗鸡打马球，实在不行斗蟋蟀都成，我肯定奉陪了。”

　　步轻光拿回长弓，随意拨弄着弓弦，轻笑：“无妨，谁人也不是生来就会拉弓骑射。既然贤王不会，我来教王爷便是了。也不难的，比打马球还简单些。”

　　傅照夜翻着眼睛想了想，嘴角耷下来，一脸勉强地接过弓，随意摆个样子拉了一下，立刻装作气喘吁吁地连连摇头：“这真不行……换一个吧。”

　　步轻光唇角仍勾着笑，忽然倾身压了过来，贴在傅照夜耳边低语：“王爷，我劝您还是应了。您若不答应，那就算您认输。输了，我可要从你身上摘一样东西下来。”

　　傅照夜微微回头，看他的眼神直盯着自己的脸，知道这家伙来真的了。

　　摘一样东西……是想摘他脸上的易.容.面.具吧？

　　傅照夜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地位，根本无从与步轻光相抗衡。况步轻光做了万全准备。他支开所有人，只留下两个看上去最得他信任之人，若傅照夜再拿出往常的样子装傻充楞，想必步轻光就要在这里强行动手了。

　　这多……不得体啊！

　　傅照夜权衡了一下，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扮着委屈：“步公子今日怎么这么高的雅兴啊……也罢，看在这些时日，步公子陪吃陪喝还特特为我抄录菜谱的份上，我也只能勉力一试。”

　　步轻光把弓放进他手里，退开两步，站在一旁双手抱臂看着他。

　　傅照夜轻咳了两声，装腔作势，拿起弓来，先把架势做足了，然后弯弓，搭箭——“嗡”一声，弓弦颤动，箭矢“啪嗒”掉在地上，根本没能离弦。

　　一旁看了好半天戏的路瞻忍不住哈哈大笑，被戚知遇用手肘狠撞了一下。他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可忍笑着实辛苦，只把这个青年将军憋得浑身抽搐，看着实在可怜。

　　傅照夜讪讪：“惭愧，惭愧。”

　　步轻光淡淡道：“无妨。初学者谁又能一次百步穿杨了？王爷且多试上几次。”

　　傅照夜唯唯诺诺，终于费劲将弓弦拉满了，出了一箭射天狼的气势。只见手一松，箭矢如流星飒沓，直追而出……半步之距，箭尖直戳地面的气魄，倒也称得上雄壮。

　　傅照夜把长弓往身后塞：“这个，这个，力有不逮……”

　　路瞻笑不出来了，急躁地挽起袖口直要冲将出来：“你这不行，我来教你！你这姿势都不对！”

　　他脚刚抬了起来，却被步轻光伸手一拦，给推回去了。

　　步轻光早已准备好一般，走上来若无其事对傅照夜道：“王爷，持弓的手应该这样……”

　　他边说边回身，右手握住傅照夜持弓的手，左臂自他身后环过来，握住傅照夜的左手，很自然地把他整个人半拢入怀。他慢悠悠地将力道施加在傅照夜手上，一点点张开手臂，倒确实引着傅照夜摆出正确的持弓姿势。

　　傅照夜眉尖一跳，却不动声色地泄了劲儿，任由步轻光摆布。步轻光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持弓应该注意的事项，他总是慢了半拍才能做到位。可傅照夜自己却有一两分晃神，他竟难以分辨到底是自己刻意装出了这种无知模样，还是被步轻光温暖而潮湿的呼吸，撩拨得心绪有几分乱。或许兼有之。

　　路瞻瞪着这两人，愤愤昂着头，一扭身冲戚知遇抱怨：“轻光怎么没这样手把手教过我？他当初说我力量不够，坑我半夜扎马步扛巨石，害我吃尽苦头，磨了半个月，才勉强到家。怎么到这家伙这里，他一副谆谆善诱的温良模样了？”

　　戚知遇拍了拍他的肩：“继续看，轻光肯定有他的意思。”

　　这两人的声音并未压住，傅照夜把他二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却只当没听见。此时步轻光已一步步带着他做到位了，他却没有松手，唇贴在傅照夜耳边低哑道：“射。”

　　字出口的瞬间，步轻光手一松，傅照夜跟着把手一松，箭矢飞了出两三步远，却后继乏力，终究没走过半程便又坠到地上。

　　傅照夜转过身故作憾然：“步公子你瞧，我实在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这骑射上着实……”

　　“力量不够。”步轻光当没听见他的话，忽然抬手搭在他手腕上，顺着他的臂膀一路上抚。傅照夜一僵，却不敢动。

　　步轻光的手停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正直道：“拉弓的时候，这个地方要发力。”

　　“明白了。”傅照夜假装恍然。

　　步轻光的手收了回去，到半途忽又抬起，往傅照夜腹部一贴。

　　傅照夜下意识向后缩，却又生生止住。

　　步轻光继续正直讲解：“身姿要挺拔，腰间要有力量支撑，这样才能更好地稳定住。”

　　傅照夜轻哼了一声。

　　步轻光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外侧，道：“这里要发力，保持下盘稳定。”

　　傅照夜不说话，眼神有些晃动。

　　步轻光终于收起手，抱臂退开两步，笑道：“王爷，这次我讲解得可还好？王爷还有哪里不懂？我可以慢慢教你。刚才教授的那套姿势可还记得，若是忘了，我再带着王爷走一遍也是可以的。”

　　傅照夜摇头轻声道：“不必了。”

　　他很清楚，步轻光刚才那有些轻浮的举动，并不是调笑戏弄。习武之人与寻常人并不同，就算故意伪装卸掉劲力，肌肉也会保持在那里。而且平时练过很多遍的地方，身体本能应对会快于思想。步轻光突然碰上去的时候，即使傅照夜反应再快，也会有一些极微小地本能反应被步轻光感知到。

　　这位步三公子着实可怕。此时想必他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傅照夜确实有练武根底。而昭国小王爷明恕的浪荡庸懦人人皆知，怎么可能练武并且颇有根基？

　　只这一瞬，傅照夜脑海里闪过千头万绪。他已被步轻光摸到了七八成的实力，这一次想要糊弄过去没那么容易了。

　　傅照夜提弓转身，他下意识地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傅照夜弯弓射出一箭。箭射在了标靶上，但离靶心甚远。

　　傅照夜轻轻松了口气。现在被步轻光盯着，他想射偏，比射中准心难上百倍。

　　这一箭让旁观的路瞻、戚知遇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路瞻立刻小跑着去看了眼标靶，回来惊呼：“贤王才练这么一次，就有这种成绩了？”

　　傅照夜笑：“侥幸，侥幸。”

　　他顺势要将弓箭放回原处，一旁步轻光忽然拍了拍手，状若喝彩：“我早就断定王爷是个天资聪颖之人，想来只需我这么提点一二，王爷就已经融会贯通了。刚刚你我既已约定，三局两胜，谁输了就让对方自身上摘下一件东西来。王爷这般天纵英才，我自当全力以赴。”

　　傅照夜眼都瞪大了，谁跟你约好了？

　　他来不及反驳，步轻光忽地自架上提起一柄弓，拉弦，搭箭。箭若苍鹰捕猎，直扑标靶而去，正中靶心。

　　路瞻一声高呵：“好！”

　　这声音未落，步轻光竟不停歇，又一气呵成射出一箭，这一箭追在上一箭的准心处，把上一箭给顶落在地。

　　这回连沉稳的戚知遇都忍不住感慨了：“轻光的技艺竟然又精进了。”

　　步轻光这才闲闲地放下弓箭，侧眼冲傅照夜挑眉：“王爷，我已走两局，该你了。”

　　傅照夜垂眼不看他，心如明镜。

　　他此时才是真正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傅照夜忽然挑唇笑了一下。那张本显得呆板昏懦的面孔，忽然现出璀璨光华。

　　“那就如君之意吧。”他道。

　　言罢，他提弓，搭箭，射出。跟着不停又追了一箭。再追一箭。

　　三箭飞出，前后不错一瞬，都正中靶心。

　　傅照夜垂弓而立，回头冲步轻光垂眸微微欠身：“承让。”

　　一旁路瞻双目圆睁，嘴微张，应当是要发出什么声响来，却好似所有的话都被卡在喉里。戚知遇眉尖微微蹙了起来，不喜形于色的脸上也浮现出七分讶异。

　　步轻光却一脸轻松，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还给傅照夜鼓了鼓掌，笑道：“王爷果然天纵英才，我没看走眼。”

　　他提起弓射出最后一箭。这箭气势如虹，却只停在了标靶边缘。

　　“哎呀！这本来该十拿九稳的啊！”步轻光好一番懊恼姿态，连连摇头。

　　路瞻看着他这样子，张嘴就要说什么，被戚知遇一把按住。

　　步轻光只作不理，把弓甩在一边。他张开双手，冲傅照夜道：“既然王爷赢了，那就如约定，王爷可以从我身上随意摘取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