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黑花-庐山花齐解》闲程似锦

25、扶桑棺椁

　　令什么都无所遁形的无影灯下，面容苍白的男人一手持止血钳，另一只手迅速地缝合了肋下的伤口。耳后、后心的汗淌进衣服里，被全棉的面料吸收，他抽空拿消毒湿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左手看起来有一道新愈合不久的伤口，稍显不够灵活地辅助右手完成了肋下的缝合工作，旁边的容器里，是一截还带着血渍的骨头。

　　而左手脱掉平时了一直戴的手套，竟然只剩下左半个手掌，怪不得刚才只能给右手搭把手，不怎么得劲。而桌上的手套，细看，竟是自带了半个手掌的义肢。

　　黑眼镜靠回手术椅，轻轻的吸气、呼气，刚才已经打了止痛针，他闭上眼，等药剂生效，把这阵痛感挨过去。

　　止痛针有镇定的效果，等疼痛过去了，他也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晨曦洒进这间朝东的屋子。虽然有空调，他还是“阿嚏”打了个喷嚏，震得伤口一阵疼痛。

　　他又给自己补了一些消炎抗菌的针剂，快速地扒了几口青椒肉丝罐头，就赶紧地着手处理昨天只是暂时收纳一下的骨头。处理好分放置在事先准备好得培养皿里头，再放进恒温恒湿的无菌仓里，这才消停下来，稍事休息。

　　重新戴好手套，他看了下手机，有几条解雨臣的消息，还有一个未接电话。回了个短信：“昨天忙累了不小心睡着了，今天事儿还是可多，明天晚上9点，等我电话，么。”他可不想对方从声音里，听出什么不对劲来，接了杯水，润了润自己干渴的喉咙。

　　他提供了一部分样品给周游，随后的日子，在研究所，可以说，过得是十分深居简出，除了让周游手下的人给他研究室贴了抗紫外线的窗户膜，安装了密不透风的遮光窗帘，别说去护士台聊天，连食堂都不去，令人送到研究室门口。

　　虽然通话如常，但解雨臣总隐隐觉得，每次当他说自己要去看黑眼镜时，瞎子总像在用各种理由，不让他去。并且有时候，正当他安排好了手头的事，准备出发的时候，就那么巧，族里头又有必须要他出面主持的事。总之原因种种，自那天黑眼镜离开他家之后，他们便再没见过面。

　　虽然周游隔几天都能见到他一次，但也明显能发现，黑眼镜肉眼可见的变化——他瘦了很多，白了很多，甚至感觉，头发和瞳色都变淡了一些，虽然还是正常中国人黑发黑眼的范畴。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虚弱。

　　当周游跟黑眼镜说已经有成果时，黑眼镜让他先治疗塔那。

　　倒不是他有多谦让，机会先给合伙人的妹妹。他只是要确保，这种治疗手段的安全性，在用到解雨臣身上之前，先被起码一个人类印证过。

　　塔那果然被治愈的那一刻，周游有多兴奋，黑眼镜倒是没有太大兴趣跟他分享。不过这次解雨臣说要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和事再阻挠他的脚步了。

　　本以为到这里，黑瞎子应该起码在研究所外恭迎他大驾吧，结果这倒霉玩意儿竟然来了个电话说出去，采风了？什么玩意儿？采风？什么时候还搞起了旅行摄影？电话里头的声音的确是黑眼镜没错，内容听得解雨臣打定主意下次见到要先揍一顿出气，还跟他说，让他听周游的，采取那套治疗方案，彻底根除他体内的RP－S1病毒。

　　“那你呢？你没事了么？”

　　“你见到塔那了么？她可是有希望活到八十岁。”好像是回答他也定然没事的意思，又好像不是。

　　其实解雨臣在手术室的时候，黑眼镜就在隔壁，透过单向的玻璃关注手术的整个过程。隔壁的房间整个漆黑，周游也隐约感觉，黑眼镜整个人，最近似乎都有些畏光。解雨臣做完手术，黑眼镜确认了他的各项数据，确保病毒再与他无任何干系，这才跟周游辞行，当真，离开研究所。

　　解雨臣醒来的时候，仍旧不见黑眼镜。照理说，既然他知道自己要手术，并且是他极力促成的这台手术，他怎么可能因为什么“采风”这种莫须有的理由，不来见自己呢？他觉得黑眼镜一定出了什么岔子，可是周游不告诉他，而黑眼镜，虽然电话还通，但他也不告诉他，他也不回来见自己。

　　无法，他只得回北京，因为黑眼镜跟他说：“你赶紧回北京吧，我在你房间的保险柜里，留了东西。”

　　回到北京看到那封留书尚未打开，手下的人禀告他，达里诺尔湖周游的办公室发生了爆炸，周游死了，据说还丢了重要研究资料。

　　解雨臣霎时心下一咯噔，感觉不好。

　　拆信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但现实，早晚要面对：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只愿君身长健。

　　你可能还记得我说过，那个清朝斗，是我第一次醒来，而身体不再衰老的地方。俗话说，有一就有二。你也知道，我是会受伤的。

　　而事实上，我也会死。我其实试验过几次，是人都会好奇嘛。虽然不曾弄清楚我的身体缘何如此，但起码知道了，该怎么使用它，极致利用它的不死。

　　对于我的身体，我也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庐山上三苗古国的水纹祝祷，令我在机缘巧合下遇到扶桑神木时，我的骨骼获得了某种不老不死的生机，而非像别人那样，显现出中毒而亡的症状。我会受伤，会身死，但只要永生骨犹在，我原本的身体会在七七四十九日后，在清晨第一缕晨曦投射下化作灰烬，飘摇不见，待得永生骨修复我的身体，我则会在那株双生空心的扶桑木内醒来。

　　平常我只是自愈能力比别人好上一些，也会受伤，会疼痛，但最初赋予我生机的扶桑木周遭的泥土，能加速愈合我的伤势。骨折，脏器的损伤，于我都不是大事，但是骨骼不能缺失，否则，不完整的骨头就会视我死人，四十九日后我的“尸体”照例会灰飞烟灭，在此期间，我会变得畏光，光线令我的皮肤感到灼烧疼痛。而醒来需要的时间，则根据我失去的骨量变化。至于失去多少骨头，需要多少时间，可惜我死的次数还不够多，我尚且没有定论。

　　我不想骗你，但也不想你为我辜负青春。

　　所以我自私地，请你等我一年，如果过了一年，我没有来找你，那说不定，我要过上一百年才会醒，我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

　　不用来找我，扶桑棺椁行踪不定，我每次醒来，都在不同的地方。

　　解雨臣感到脑子有点发木，指尖冰凉。虽然没有明说，黑瞎子的“灰飞烟灭”，绝不是为了乐于助人，出于同情救助周游的妹妹，是他，是怕他身携的病毒，会对往后有影响。

　　他，是为了他解雨臣。

　　往得失上计较，他跟他解释了自己不会真正死去，算不上以命换命，不用太过感激或者歉疚。可是他不知何时“醒来”，也许从此，不复相见。

　　可是，不是说好了，不会隐瞒他的么？

　　说好了什么都，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