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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银莲花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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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下雪吗?
难以回答的问题。
出身北海的德雷克很难说得清自己对雪有什么情结。
海军基地的团圆节,海贼船投锚的傍晚,抛开过去的逃亡夜,都有雪落的回忆。
他很难喜欢醉酒父亲责骂殴打时,与飞溅的血液交融的雪,同样,他也很难讨厌身后有她的温度时,拖拽着前行步伐的雪。
雪是复杂的,融化成的细碎水滴里溶解千万种感情。
……又或者只是,他的心是复杂的。
——
“只是想起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呆过了。”
说话的时候她悠悠垂下眼裹紧身躯,在他的视界里变成融化雪花似的圆形水滴,若不是篝火将她的影子丢在他身上,德雷克几乎以为她要像怀表上那只闪蝶一样振翅飞走,在仍未到来的日光里蒸发成一股透明的烟气。
他感到后悔。
最初是为自己头脑发热,不负责任地认下一个麻烦化身的妹妹。所以加入海军后,他尽全力避开一切接触,一年只在特定的三两天回家里看看。
后来……
后来则是后悔失去了如此多本应与她相处的时光。
“都说我没有坏心眼啦,你好歹给一点反应?”
他回神,略带歉意地回望她的目光,听着她说:
“是你们先想到结盟,怎么现在一言不发。要后悔可太晚了。”
“你发现了啊。”毫无来由地,他笑了笑,语词模糊不清。
她谨慎地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听到对话内容才又凑近道:“当然了。你也太明显了吧。”她拢着被角,边缘在暖光里逐渐模糊,“出航任务的成功经验足够你看清规则的错乱,以及背后隐藏的东西。想要拉我入伙帮忙,却把最重要的一环交给不信任的人去做,分明是想让我联合缇娜,反过来抓住你们。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弯弯绕了。”
时间长了,难免偷闲回忆起她对马琳弗多遇险事件鞭辟入里的分析,自然而然,自己就学着她的思维方式看待问题,对其他事物的考虑也就不似以前那般简单。
这次的任务,如果换做缇娜和自己对付战桃丸斯摩格,剩下的艾茵足够抓住她。用这样的方式威胁她的小组参与联合,固然也能够利用她的智慧解开谜团,但……
就算他一意孤行,全权将思考任务委托给她,与她同组的两个男人一定是不认可的,经验论使然。
如此,要以她所说的方式推进岛屿调查,受到的阻力一定比现在要大。
德雷克希望她成为合作的主导人,成为无人质疑的主角。
这是他的考量,亦是他的私心。
她确认了这个事实,身体放松下来。
“刚才说得有点过分了……”她语带懊恼,“我并不是完全不喜欢雪。
“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我很开心。”
一直都是如此,她从不把话说到绝对,永远留下余地,永远怀抱包容与谅解,仿佛世上没有什么是她真正憎恨与难以接纳的。
“逃离米尼翁岛的那天也在下雪。”他说。
“嗯,”收起大部分声音的轻笑,听起来就像细窄的气流掠过,“这么想来,我还真是一直都在逃命。”
“……性命是最重要的。”说完便后悔,思考方式习得几分,却依旧嘴笨。
“你说的是。生命,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她忽然敛起玩笑的意味,眉宇流露出肃穆与哀伤的气息,那是葬礼上最常见的表情。
“——无论是谁的生命,都……”
沉甸甸的,几乎能触碰凝结出的忧郁语气:“所以我才讨厌我自己……”
睡袋里的躯体蠕动伸展,从边角探出手指。温暖缱倦的热度如同羽绒扫过他的心尖,引发皱缩般颤抖的快感。
她轻轻牵住他的两根侧指。
“——但是,谢谢你,在那一天救了我。”
为她挡住炸碎玻璃的伤处再度灼烧起来,那个意味暧昧的吻似乎还残留余温,日思夜想的软化蜜糖的舌连他最深处浓烈的欲望都挑勾起来,喉结微动,声音也一定变成方才她递水时的暗哑。
毫无疑问,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幸好她全神贯注的目光投向燃烧的木质,对身旁滔天的欲望无知无觉。
——
仅仅是一时之念。
手术果实被盗之时,他扛着父亲要的酒桶回到居所门外,恰听到屋内爆炸声枪声叫骂声杂糅迸发。恐慌激他即刻丢下酒桶,转身躲开,又在两步之后定住。
纷扬的柳絮雪点落在鼻尖,也落在不远处那人的身上。
单薄的少女蜷缩在牢笼角落,倚靠着玄铁的栏杆与粗糙的木板。和手术果实一起发现的她被囚在房外,狗一样锁着双腕,不吃不喝已经三天。
整整三天,没有一丝生息,萦绕周身的唯有腐败。
所有大人们都觉得发现她的场景过于晦气,绕开她走路,若不是父亲发话,交易手术果实后再卖掉她,恐怕她早就跟着石块一起沉入海底。
可是德雷克觉得,她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生在这繁世却没有归所的人,如此而已。
敲开牢笼的锁,冲她伸出手:“喂,还活着吗?一起逃吧。”
她并没有反应,也许是冻僵了。
于是他半拖半拽地把人带到背上,深深浅浅地向山下跑去。
她的躯体是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息的冷,耳侧的口中没有一点呼吸,整个人好似夜底苍白的幻影。
也许她已经死了。
也许自发现她的那时,她就不曾活过。
大约是出于灵魂最深处的孤寂,他没有丢下她,直至汗湿皮肤,直至筋疲力竭,直至身后的地面扎下不明的白色丝线,他灌入她以人的生命力,她的心跳由他的热量唤醒。
“德利,快来帮帮我们!”相熟的海贼呼唤他的名字,刀刃砍在丝线上纹丝不动。
那是死亡之线,直觉告诉他。
可他犹豫了。
曾经朝夕相处的……
“快,逃。”
从未听过的声音,好似因太阳的热度干涸皲裂的贫瘠河床。
他偏头,视界中是雾霭覆盖的黑色原野。
那是她的眼睛。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
雾蒙蒙、依稀覆盖着死亡与生机、哀恸怜悯的眼,直直望着对面的大人,却是对他道:“快逃。”
——
呼吸声逐渐,存在感稀薄到快要消散,重量却稳稳压在手臂。
回到原位的斯摩格眼神讥诮,德雷克无视。
说出兄妹谎言的是他,戳穿的亦是他。这点小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是他的混乱,理性的破碎和挥霍生命的欲望本源,是他迷恋的狂热躁动。
他明白,可他不想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