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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打碎的句号 ...

  •   听说月凉是死在爬雪山的路上的。
      发现她的时候已经被厚厚的雪埋没,脸上青紫青紫的,不知道她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她伸出的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半眯着混浊了的眼,微微张开的嘴,似乎在说些什么。

      陈星星知道这件事后就很少说话了。那天我正好带着女儿到她家串门,得知这件事后,一开始她有些惊讶,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不过因为她平常也是这样所以我没有看出来她的反常,也可能是因为我也一样反常,所以没有关心她的状态。直到月凉的遗体被运回来,放在灵堂上时,她才愣愣地注视着遗像,轻轻地叫了声月凉,就再也没说话。
      亲戚朋友们都来了,他们也都不说话。大部分都是她的朋友,有些人低头掩面小声抽泣;有些人要强地死死咬住下唇,盯着月凉的遗像不吭声;月凉的父母一进灵堂就连路都走不好了,走一下跪一下的,还是几位亲戚搀扶着走到遗遗体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怎么忍心留下我们走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凄厉的呻x吟在本就安静的灵堂回荡着,显得格外响亮。
      二老泣不成声,脸上已经分不清楚哪个是眼泪哪个是鼻涕,纵横在他们的皱纹里。

      外头的刺骨的冷风吹进来,好多人都在发抖,但没人去关门,所以我也不敢去关门。不知道是不是难受得喘不过气,还是天太冷,大家脸上都红红的。

      眼泪在这种场合成了最廉价的东西。但从众了这么多年的陈星星在今天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连眼眶都没有红一点。她只是搬了张板凳,倚着靠背,静静地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凝视着装着月凉的遗体的长方形铁盒子。

      午饭陈星星没有去吃,晚饭也是,她还是坐在原来那个位置,一动不动。我担心她身体受不了,想着她肯定会留下来守夜,就给她乘了一些饭菜,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趁热吃吧,今天你还要留下来守夜不是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夜,来”
      我把快餐盒递给她,她才打开饭盒安安静静地吃起来。
      她自始自终没看我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就不理会我了,我也没再说什么。几天后月凉就火化了,我也离开了灵堂做自己的事去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从那时起,我与陈星星的见面就进入了倒计时。

      过了一两个星期后,在饭桌上我才通过父母的谈话里得知到——陈星星跑走了,还带着月凉的骨灰一起。而逃走的过程我就没有印象了,只知道事后月凉的父母与星星的父母大吵了一架,差点就要报警了。

      星星的逃跑是谁也想不到的。她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她本科毕业,成绩优秀;还是一个小学老师,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了一辆车,而且她父母也很早就在这里给她盖了一栋房,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她的未来将会很安稳——跟同样是21岁的人相比较的话。
      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子,她不说脏话;她不像那些不良少年一样染的五颜六色的头发;就连耳洞的因为以前发炎就不再打了,如今耳洞也都堵住了;她也不敢戴隐形眼镜;她很少用化妆品,出席隆重的场合涂个口红擦个粉底就是她最好的回应。
      在父母心里她是最完美的孩子,在老师眼里她是省事认真的学生,在高中同学眼里她是温柔内敛的同学……

      她怎么会逃跑呢?她怎么能逃跑呢?

      陈星星的父母想不明白,她的亲戚们也想不明白,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她是不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头脑不清晰了,疯了傻了,才干出这事;是不是迟来的叛逆期;是不是她接触的人有问题……等等等等,众说纷纭,这种惊人的反差让平时百无聊赖的人们都在积极地猜测着陈星星的动机。

      我听着父母的谈论,思绪已经飘到了远方。我想到星星,我又想到月凉,还有以前我还是她们两个的家教的时候那些快乐的日子,很多很多我本以为忘记的事情,它们一幕一幕的闪烁在我眼前又消失。
      想着想着开始哽咽起来了,哽咽着,哽咽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落下来,我把头埋的深了些,不太想让父母看到。
      想想真是的,我都多大人了还因为这些事情掉眼泪,他们要是知道一定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他们在对待子女的时候都向来如此。

      等吃完饭,我冲回了房间快速的关上门,急急忙忙跑到床头拿起手机,滑动着通讯录,终于找到了星星的名字,但手指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我想给星星打个电话,可是又怕她不接。肯定有很多人打电话给她,或许她已经把所有人都拉黑了吧?可是万一她接了呢,我又该说什么呢?我们这几年的交集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我该以什么身份去询问她呢?
      我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像吞下玻璃渣一般火辣的喉咙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抽噎着。
      我想我真是个废物,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过了一会我反应过来了,赶紧用手把屏幕擦干净。

      “嘟…嘟…嘟”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一个不小心把电话拨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啊。我紧张地来回在房内走动,小心翼翼地倾听对面的声音。
      “喂?”有些沙哑的声音穿过耳膜“…是老师吗?”
      “啊?啊……你现在在哪里?啊不是,那个,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觉得我真是一个聊天鬼才,她怎么会告诉我呢?她或许会觉得我是被其他亲戚给胁迫了吧。
      对面沉默着不说话,在她沉默的时候我真是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如同过山车一样的心情已经达到了顶端,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海鸥的鸣叫。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出现无数小说电视剧和电影的画面。想到那些人的后果,我的大脑一下子就卡死了,原本的想法都被抛之脑后。
      “啊……那现在在干什么啊?”
      “嗯?我啊,我现在在看海。”海浪声越来越大了。
      “那在哪里看海啊?”
      “……我说了,你能不告诉别人来找我吗?”
      “好,那你等着。”我毫不犹豫地说着。

      我开着车飞速地行驶在偏远的公路上,即使我已经好多次超速了,但还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飞到她身边。

      把车随便停在路边,我赶紧向着海边跑去,那一带是巨大的礁石群,而且很多人站在上面合影,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很少有人能完整的回来。
      当我终于找到陈星星的时候,我多年没有运动的身体也快散架了。我还不敢停下来休息,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一股脑跳下去。

      我来的时候太阳快要消失在海平面了,夕阳照在她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脸上,她穿着单薄的风衣,裹着围巾。
      “啊,老师!”她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朝我挥挥手,我发现她手里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
      “你先下来!”我故作镇静,但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太大了,我们说话都要靠喊,我想她一定听到我已经喊破音的声音。就像我正在颤抖的手一样。
      “哦。”她居然真的乖乖地顺着石头旁的石阶慢慢走下来。

      我们两个在另一片比较安全的沙摊上走着,我本来有很多想问的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已经开不了口了。
      我们俩个都没有开口,保持着沉默的时候,我随意地环顾周围的环境,再用余光注意着她。
      她好像瘦了点,但看上去更精神了,她把自己一大把的头发盘在一起随意的被金属夹夹在头上,我没见过她这样出门,怪新奇的。

      “最近过的还好吗?”
      “嗯,还行”她吸了口烟,吐出来。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比以前舒服多了”
      “那就好。”
      又陷入了沉默。
      “老师你还记得你带我和月凉一起旷课来这里看海嘛。”
      “我怎么会不记得,结果半路上就被你妈发现了,想想还挺遗憾的。”
      “那你还记得为什么被发现嘛。”她转过头,笑着看我。
      “还不是因为你的请假条里写什么不好,非要写自己来大姨妈了被老师翻出你这个月来了四次姨妈,次次请假。火急火燎打电话给你妈,你妈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下子就猜到是我把你们带走了。”
      “哼哼,这不是这理由好用嘛。月凉她以前也经常用类似的理由啊。”
      “哈,你们俩都半斤八两,要不是她老师刚好家访的时候跟她婶婶说过话,她还真以为她婶婶是个傻子呢。”
      “哈哈哈”她低头笑着。
      我好多年没有见她笑得那么放松了。

      我们俩个一边聊着往事一边走到一辆白色的车旁。我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车。
      “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她突然说道。
      “我想也是。”
      “老师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她牵起我的手,握在手心,我有些惊讶和无措。
      “我已经39了,我还有我的女儿和工作,而且像我这样的老人家找工作难得很。”
      “……您是很好的,真的。我和月凉一直都希望成为像你一样可以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她低着头用手轻轻抚摸着我手上的细纹,像是回忆着什么。
      “好了不说这些,以后想我了记得打电话。”我打破了这有些肉麻的气氛。
      “好,老师再见。”她叼着烟打开了车门。
      “再见。”

      我站在原地想了一下,看到她马上就要启动车子,又提高了音量说道:“烟记得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她笑着摇了摇手,没说话。

      汽车渐渐消失在空旷的公路上,了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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