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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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零零碎碎的消息，真假难辨，把雪庭耍得团团转，他做梦也没料到隋帝竟会把对突厥可汗的授封仪式秘密安排在郊外猎场而非王城中。
当他到达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了！
雪庭是沙钵略一直带在身边的人，军中上下都认识他，故而他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冲进军帐，便看到塌上奄奄一息的沙钵略，和亲信一个个声泪俱下跪倒在塌前的场面。
雪庭的呼吸一滞，蛊虫似又在身体里活跃起来，刺骨的疼痛令他重获神志，理了理当下的情形——隋帝毒害了沙钵略，在他尚未来得及出手刺杀隋帝之前？还是说沙钵略放弃了刺杀，为突厥后世的安宁选择以命相抵？
说不通，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雪庭都不信！他认识的沙钵略才不是那种临阵退缩亦或大义凌然之辈！
于是，他发狂一般的把那些跪着的人拖起来，赶出帐外，自己则回到塌边大力扯住沙钵略的衣襟，把他虚弱的身体腾空拎起，质问道：“沙钵略，你别演了，我才不信你会死，没把隋帝千刀万剐之前你怎么可能死？！”
“雪庭？”沙钵略微微撑开双眼，有一瞬的愣神，随后伸出手抚摸对方的脸颊，以确认那份触感是真实的，才慢慢勾起唇角，笑道：“不是让你走吗？干嘛回来？”
“别给我扯别的！告诉我实情！沙钵略！”雪庭满眼血丝，几乎是在咆哮。
一向静若处子的他，竟也能爆发出这样的能量，令沙钵略刮目相看，换做平时，他会大笑三声，并饶有兴趣的与他周旋，沉溺在斗智斗勇与互相试探的情感交锋中。而现下，他自知时间不够，逗弄的话语明显直白得多：“不是说了，与我独处时，要叫我真名么？怎么又忘了！……还有，你可曾想过，回来的后果？你离开后不久，我就开始后悔了……”
“摄、摄图……”雪庭埂咽着抱紧他油尽灯枯的身躯。
雪庭怎会不知，离开当晚情蛊的反噬已经证明了一切，甚至现下，他同样备受着反噬之苦，可却从中体会到无比的愉悦。被这种分裂的情感填满，以至雪庭也变得坦率起来，他继续道：
“求求你了，摄图，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想办法……”
沙钵略回抱住他，吻了吻他露在外头微微冻僵泛红的耳廓，认命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你，我输给你了……”
雪庭的心脏狂跳不止，愉悦的感觉盖过身上反噬的痛楚，达到巅峰，他甚至起了些微的反应。
“毒不是隋帝下的，杨坚想南下伐陈，势必要先与我达成和平条约，据我所知，他已经先后和西突厥、高句丽的使者达成了协议，就只差我这一步了。”
沙钵略自然没发觉雪庭的异样，整个人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来了力气，一个劲的往下说，
“虽然一统中原是我多年来的夙愿，但我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这盘棋绝不是靠我一人能下完的。所以我决定接受杨坚的封赏，是出于真心。他承诺割让的两块地资源肥沃、易守难攻，得到它们势必能增长我□□的实力，什么从属国也好、傀儡亲王也罢，在利益面前，颜面不值一提！”
沙钵略突然顿住，抿唇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启齿时双唇都在微微打颤，“我只是没想到，我会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滋味真不好受啊……”
雪庭闻言，竟是僵住了，试探的问：“信任的人……你是指……？”
“我的儿子，呵呵……”
雪庭方才凉了半截的心，此刻完全坠入冰湖。这件事，他早在一年前就知道！
为什么他当时不提醒沙钵略小心他的儿子呢？为什么他不冒死谏言阻止他来长安呢？就算沙钵略已经不再信任他，他也应该把内心的猜测尽数告知，沙钵略性格中的谨慎多疑会帮助他去探究事情真相。
可是，他却为了达到自己贪婪的目的，隐瞒了整件事，并与大巫同流合污欺骗坑害沙钵略！
即便谎言被拆穿，他仍然抱着侥幸，宁愿卑微的留在他身边，而不愿飞蛾扑火般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去点亮沙钵略充满迷雾和凶险的前路。
造成沙钵略如今境遇的人，竟是他本人！他死不足惜啊！
沙钵略以为是真相太过触目惊心，让雪庭产生恐惧与无措的反应，毕竟当他最开始发现被背叛时，也是同样的反应。
面对死亡，大部分人是痛苦、惊慌、不能接受，但也有小部分人会突然产生一种超脱世俗的领悟，沙钵略就是如此，因为他清醒的认知到，就算不是毒酒，他的儿子也会用其他手段要他的命，这一趟他不可能活着回去！
这种杀人必不留后路的手段是他从小一点点交给他儿子的，如今青出于蓝，他是否该感到高兴？
既然如此，那就为自己选择一个最温和的告别方式吧！
——沙钵略默默的接过那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那一刻，天神似乎在向他招手，安慰他不要怕。
他戎马一生为突厥收复了史上最宽阔的疆土、他与隋朝达成和平协议可帮助突厥韬光养晦，为千秋万代的基业打下坚实基础；他膝下三子各个成才，将来定能达到比父亲更高的成就……
他爱过，也恨过。用命补偿给妻儿，又放走雪庭、替他筹谋好了将来。
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的面对死亡，令他无比释然，能够在临终前再见雪庭一面，简直是赚到了！于是，他温柔的抚摸着雪庭的背，待他平静下来才道：“好了，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换我问你一句话吗？”
看来，沙钵略尚不知晓个中内情，否则也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同我说话。——雪庭暗忖，私心再次占据主导，他不想在临死前对对方忏悔自己的罪孽从而得到灵魂的救赎了，就让沙钵略至死都蒙在鼓里，带着爱他的心同他共赴黄泉，岂不是更妙吗？！
想通这件事后，雪庭病态的抽动嘴角，极力压抑着内心疯狂而激动的心情，轻声道：“你问吧！”
幸好两人此刻紧紧拥抱着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雪庭才没有露馅。
“事到如今，你的心还爱着大巫吗？”沙钵略问道。
“不！我的心是属于你的，我爱你，摄图！”
这显然不是雪庭惯有的语气，沙钵略听后有一丝诧异，但眼神很快柔和下来，低声笑道：“好吧，就算这是哄骗将死之人的话，我也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让我最后再看看……”
沙钵略的话语被雪庭突如其来的吻打断，这么近的距离，他看不清雪庭此刻狰狞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对方近乎疯狂的索取，他又认命般的把怀抱收的更紧，强势回应着对方。
半晌，甜腻交缠的水泽声忽然变大，带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被雪庭一并吞咽下肚，但原本附和着他的舌尖不再转动、双唇不再吮吸，直到鲜血止不住的从他嘴角往外喷，直到被雪庭亲吻啃咬过后的唇再也染不上温度，直到那双牢牢瞪着雪庭的双眼瞳孔放大，而雪庭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竟然哭了！这辈子头一次哭，与情蛊发作时的生理性眼泪不同，是咸的，从两只不大的眼眶里喷涌而出，居然呈不断泛滥之势，完全止不住的往下淌。
这就是伤心吗？这就是绝望吗？——雪庭扪心自问，但他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他爱的男人也爱着他，而且他们马上就能以另一种形式相见了！
哭着哭着，雪庭猛地身体抽搐起来，而后发出一阵阴森可怖的笑，怀里的人已经开始尸化，嘴唇发紫，耳朵和下颚耷拉下来，唯有一双瞳仁死盯着他，让他觉得，人还在，他还听得见。
“啊哈哈哈……我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因果报应在我身上了，对吧，摄图？”雪庭把人轻轻放回塌上，一边企图用手重新焐热对方逐渐冰凉的身躯，一边说着浑话：“你不是说想在我清醒的时候拥抱我吗？我现在准备好了，来啊！啊哈哈哈……”
捂了半天对方丝毫不见起色，雪庭有点急了，表情愈发狰狞可怖。紧接着，他突然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兴奋得头皮发麻的念头！
他一边伸手钳住沙钵略的一双脚裸，一边失笑道：“摄图，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从你第一次逼我吃肉喝酒起，不，应该是从你把我救醒开始……哈哈哈……对，没错！我自私、贪婪、卑劣，一直都在利用你啊，摄图，你还认为情蛊是大巫对我下的？哈哈哈……对我产生莫名冲动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令你心生怀疑呢？大巫她早就背叛你投靠了你儿子啊，如果你早些问我，我说不定会大发慈悲的告诉你真相……何必以身试毒来拆穿你儿子的把戏？把自己搭进去了值吗？哦对了……你的最爱——我……哈哈哈……就因为你最后的选择，也要一起赴黄泉了啊，你伤不伤心？后不后悔？你明明都把我放了，我却跑不了……哈哈哈……但我好高兴啊……从未如此畅快……至死你都不知道的真相，我现在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哈哈哈……畅快、真畅快！”
无论雪庭的举动亦或话语都激不起沙钵略一点反应，但他似乎不以为意，灭顶的快意和绕梁的笑声久久不散，在这喏小的军帐中，奏响死亡的礼赞！
忽然，帐外响起骚动，隐约听到有人喊“走水啦！！！快跑啊！！！”
雪庭的动作被打断，他怔忪的望向帐外渐渐亮起的火光，眯着眼仿佛想要辨认那究竟是来自天堂的神光还是地狱的烈焰，紧接着，火舌犹如巨龙盘踞而来，所到之处瞬间被点燃，雪庭与沙钵略的尸身暴露在熊熊烈火之中。
生命在火光吞噬下弱小得不值一提，帐外时有惨叫声此起彼伏，但雪庭知道，死的只会是沙钵略真正的亲信而已。好一招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此刻在那遥远的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下的草原，千金公主和她的儿子们是不是已经开始庆祝胜利了？大巫应该也早被无罪释放了吧……
“很好！很好！摄图，你儿子做的那么出色，你一定很高兴吧？”雪庭笑得脱了力，或者说在四周火势蔓延下，在即将踏入地狱的那个瞬间，他终于放弃了癫狂和失控，转而凑近沙钵略的耳畔，低声说：“摄图，我活得好卑劣啊，是你给了我解脱，我该谢谢你。我这一生除了机关算尽，就学到一样东西，佛信因果、佛修来世，是你非得将我拽入红尘，你得负起责任啊，来世，愿我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
雪庭的话没有说完，就倒在沙钵略的胸前，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来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