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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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淮南王和管家便一前一后到了前厅。
淮南王大步踏进去，冲厅内一个正坐于左首，一袭蓝衫的中年男子拱手道：“不知是何先生来了，失礼失礼！”
那中年男子闻言转过头来。
此人便是何文敬。他长着张瘦长脸，薄唇，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然而一双鼻子却挺拔，故此那不苟言笑的气质中便又透出了些英气来。他穿着件样式简朴的蓝衫，气质干练，看着不像是跟淮南王这种王公贵族交往的人，反而像是行走江湖的天涯浪客。
据说这人早年间曾是个寒窗苦读数十年的穷酸书生，后来进京赶考，可惜连考三年不中，便从此绝了读书做官的念头，弃笔从了戎。后来他从前线回来，皇上本要封赏于他，但他却愣是没受，反而当着皇上的面求了个辞官回乡。皇上反正也不觉得这么一个小角色能翻出什么大风浪来，便允了他，也算为自己博了个成人之美的君子美名。再后来这何文敬便南下回了江南，据说开了一阵子书局，可惜经营不善，很快就把铺子关了。再然后么……大家就不知道了。
眼下，只见何文敬直起身，冲淮南王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简略地说：“王爷。”
淮南王摆了摆手，呵呵笑道：“不必拘礼不必拘礼，何先生快请坐。”
何文敬闻言，倒也没有多跟淮南王客气，再一拱手，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淮南王入了座，王妃叫丫头奉了热茶上来，然后她起身，向淮南王和何文敬分别福了福身，随即顺口寻了个理由便退下了。
主座上的淮南王拨了拨茶沫，稍抿了口，然后把茶杯放下，和何文敬寒暄起来：“久闻何先生大名，总想一仰风采，可惜一直没寻到机会去到江南，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何文敬一垂眼皮，脸仍板着，隔了片刻，他忽然说：“王爷不必跟在下说这些有的没的，场面话在下听得多了，不劳烦王爷费这个功夫了。”
淮南王微怔——虽然他久闻何文敬“不苟言笑”且“不会说话”的大名，但却没想到此人不会说话到了这种地步。然而不知为何，淮南王却没恼。
半晌，他忽然端起茶杯，低头盯着茶杯里那点茶沫，茶水蒸出的雾气氤氲着飘上来，模模糊糊地掩住了他的表情。
他轻笑一声，低着声道：“你说得对，在京城待久了，我竟连话都不会说了。”
何文敬板着的脸上微有松动，他皱皱眉，大概是觉得得罪了王爷不好，便想了想，安慰了淮南王一句：“京城之中反正人人如此，王爷也不必太过在意。”
这话说得……怎么跟“猪圈里都是母猪，所以不用在意自己是母猪而不是别的东西”听着那么像。
淮南王抬头，望了何文敬一眼。何文敬似乎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仍挺直背坐着，面不红心不跳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顿了片刻。
末了还是淮南王干咳两声，先终结了这场诡异的沉默：“怀远侯和小侯爷的事……想来何先生已经知道了。”
何文敬点点头，“嗯”了声，说：“江南总还没那么偏僻。”
淮南王噎了下，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何文敬忽地转过头直直地朝自己看了过来：“沈侯爷从前救过在下的命，在下久居江南，一直无以为报，而今皇上下令，将沈侯爷孤子托付给王爷，在下知小侯爷眼下就在王爷府上，还请王爷通融，允在下见小侯爷一面。王爷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说着他便跪下身，向淮南王磕了个头。
淮南王简直受宠若惊，忙起身上前把何文敬扶起来：“何先生这么做，可真是太折煞本王了。”
何文敬站起来，看着淮南王一板一眼地说：“在下知道这几日有许多人拜访王爷您，但都被王爷您打发走了。在下平生无所大愿，只希望王爷能成全在下这一次。”
话说着，那双凹陷下去了的，眼底满是沧桑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像燃了火似的。
淮南王见惯了人家藏着掖着，头一次碰着个不遮不藏的，先是一愣，随即便心里一热，有些激动地抬高声音道：“何先生，你放心，小侯爷不见旁人，却一定愿意见你，我这就让人去叫小侯爷过来。”
说罢便让候在外面的管家亲自去沈青川住处跑一趟，把小侯爷请过来。
管家不敢怠慢，忙快步走了。
淮南王目送了片刻，然后回过身，边往自己座位上走边向旁边的何文敬招呼道：“何先生别着急，先喝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哪知何文敬却好像有些犹豫似的：“不如……还是在下自己走一趟吧，小侯爷他……”
淮南王抬了抬手，笑着截住对方的话头：“小侯爷这些日子总闷在院子里读书，让他走动走动也好。何先生别多想啦，来，尝尝本王府上的茶，看看这茶和你们江南的茶比起来哪个更好些。”
何文敬不好再推辞，只能抬起茶杯灌了口，但因他心思全不在这茶上，咂摸了半天只咂摸出来了点苦味儿来，于是这位何先生一皱眉，很快得出结论：“还是江南的好些。”说完又唯恐淮南王不信似的，还特意把杯里那点剩茶全喝完了，然后咂咂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没尝错，果然是江南的好些。”
淮南王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好苦笑两声，心说难怪这家伙当年在京城待不下去。
照他这性子，没死都是命大。
然而不知怎的，淮南王却突然想起了沈青川。那位小侯爷啊，虽说又是行礼又是送礼的，规矩得不行，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却觉得那小侯爷和面前的何文敬有些像——他们好像都不大瞧得起官场中亦或是人情场中这点弯弯绕绕和虚与委蛇，好像身上都带着点近乎于洁癖的傲气，以致叫长袖善舞惯了的人瞧见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这么一想，淮南王忽地为沈青川的前途担忧起来——小侯爷，有些时候，不是叫人挑不出错便能永保无虞的。里面门道还多着呢。
且说这边的沈青川，管家来请他去前厅见客的时候，这位不谙世事且前途堪忧的小侯爷正在屋里补裤腿。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乎一天一个样。沈青川昨天骨头抽了一晚上，早上起来一看，便发现裤腿短了一截儿。他没带婆子丫头过来，王府安排给他的丫头沈青川又不好意思使唤，想了想，只好让王平找来针线，自己动手拾掇起自己那裤子来了。
然而针线活不比背书习武，沈青川又认真又仔细地对着那针眼穿了半天线，结果愣是没穿进去。沈青川登时便有些来气，心里暗暗想自己今天非把那根线穿过去不可。王平看他和那针线较了半天劲儿也没较出个结果来，便主动上前去帮忙，哪知却被沈青川给一把推开了。
“想穿线自己从针线盒里拿。”沈青川瞥了王平一眼，凉凉地说道。
王平可没这穿针引线的爱好，在原地讷了讷，正要再次打断小侯爷，就在这时，王府管家敲了两下门，在门外通报道：“小侯爷，王爷叫您去前厅一趟。”
沈青川穿线的动作一顿，他掀了掀眼皮，朝门外看了眼，但却没立刻应声。
只听那王府管家又补充道：“府里来了贵客，是位叫‘何文敬’的先生，听说他从前和先侯爷是故交，今日特地北上，来看望小侯爷。”
沈青川眼皮跳了跳，心想他爹的故交他不是见过便是听说过，怎么不记得那里面还有一个叫“何文敬”的故交？不过淮南王替他挡了那么多人，就连昨日来的六皇子都被他挡了回去，怎么今日偏偏要他去见一个闻所未闻的人？他在原地顿了片刻，然后才慢吞吞地放下针线，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管家正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外。
“小侯爷。”管家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手往旁边一伸，示意沈青川“这边请。”
沈青川偏头往屋里看了眼，王平心领神会地跟上来，临走前还反手关上了门，似乎书房里有什么东西见不得光。
“那何……先生，”沈青川在路上向管家问了句，“不知是何来历？”
管家边领路边道：“回小侯爷的话，奴才其实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何先生以前是个读书人，后来不读书了，去了前线当兵。对了，方才奴才无意中听见那位何先生提起先侯爷，说什么先侯爷曾救过他一命……”
“救过他一命？”沈青川脚步微顿。
管家点点头，想了想，又笑着说道：“不过照奴才看嘛，先侯爷侠肝义胆，一辈子不知救过多少人，小侯爷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沈青川唔了声，又抬起步子走了起来。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前厅。
管家先去通报，通报完便绕出来，守在门外不进去了。
沈青川见状，便也让王平在门口留下了。
他自己走进前厅，然后向前厅里的淮南王和何文敬分别行礼。行礼至何文敬的时候，沈青川心里一动，忽觉面前那蓝衫男子有些熟悉，像从前见过似的。
然而那何文敬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恭敬得乃至于有些生分了。
沈青川心中起疑，他行完礼，落了座，便垂下眼皮，佯装无意地支起耳朵听旁边两人续着说先前的话。
哪知他刚听出点意思，便听那何文敬忽然另起了个话头。
“不知淮南王，”他板着脸，一脸正色地问，“有否听说过江南的十七先生？”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