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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邪呓语——呵呵,就这么被嫁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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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吉日啊,父亲隐隐笑着,邪,我已经替你告诉将了。我一怔。
父亲说,那柄剑就作入赘的聘礼吧。我忽然想起,我不曾告诉过父亲这剑的名字。
父亲说,今天就算你们下聘的日子。我知道已无可挽回。
父亲说,半个月后,就是你们婚期。我叹息。
父亲说,我一切都会替你们张罗的。我无语。
父亲说,往后剑庐就要教给你们了。我冷笑着,就凭他?
父亲说,你会幸福,会很幸福的啊。我忽然间心痛了,那个岑寂黯淡的背影。
父亲说,……
我不记得他说了些什幺,这件事,本不容我反对。算我默认好啦。师兄,那个师兄,大约也是默认的。
莫家的人其实不是靠铸剑吃饭的,莫家的剑从不轻卖。
父亲门下弟子不计其数,虽说都只是记名弟子,但他们名下产业一半的收入都进了莫家的账本。当然,他们的产业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庞大,也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浑浊,其中的往来纠葛收支经营,不是我一个静心铸剑的女孩子高兴懂的。我一直不明白,父亲是怎样在这其中周旋有余,而又能铸出不输于历代先辈的好剑。
我便从来不管这些。下聘之后,父亲就教师兄管。分门别类的账目繁多纠缠,我看着父亲如何拼命将一个不着烟火的岑寂男子,化成一个市侩小人。
平时偶尔擦肩而过,师兄却还是岑寂如故,没有一点油腻的味道,和父亲一样。
半个月的日子,过得很快。我没有学女红,没有学姿仪,没有学妇德。只是磨剑,一遍一遍地磨,从师兄那里拿回的世离。仿佛一切,真的就要如此的离开了。
父亲不愿铺排,女子铸剑,已是大忌,他平素就不让别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如今更不肯张扬得人尽皆知,平白领出一个不识礼数的女儿,受人奚落。
父亲在半月前已飞书相召他几位得意的门生,要他们出席我的婚礼,见证莫家权力中心的过渡。他说,到我成婚后,他就不会再管莫家的杂事,一心求道,闭门铸剑。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以一种极温和的眼神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前那个样子,你成婚后,爹必不再管那些事情,好好待你。我苦笑,我豆蔻时他对我的心事不管不顾,而今我正临婚期,他却说要好好待我。他究竟是要将我遗弃,还是将我拥有?
茫然中,度过了那个所谓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没有什么记忆能够留下。只隐约记得霞披底下的缝隙中,看到师兄的粗布鞋子。
新婚一度,不过尔尔。师兄,没有真的碰我。他只是温柔地说,累了吧,该睡了。于是我躺在了床上,他和衣睡在椅上。
然后,我和师兄独处的日子反而日益减少,父亲把整个莫家的出入帐目都交给了他。他终日忙碌,前后奔走,晚上筋疲力尽地回房,无论床上有没有人,都会在椅上,和衣睡下。而我,有时回房比他还晚——铸剑为求火候往往彻夜相守。有时凌晨方归,见他如此睡着,心下不忍,总是将他轻轻抱至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在椅上坐上一会儿。
有时心想,这样至少有一个好处——他不会争风吃醋,疑我有他。我不知道有多少优秀的女子,毁于丈夫的疑虑,一生一世将自己的才华天资泯灭在生命的琐碎苦难中。我想,我毕竟幸运。
我毕竟幸运。但父亲却已老了。他说他推掉所有的杂务,就是想颐养天年。有谁真的信他呢?父亲的卧室总是空空无人,而炉边的身影却往往会多出一条。父亲想在终了前,铸完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瞬。没有谁拦他,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理所应当。只有剑庐是所有莫家继承者的最后归宿——以身投炉甚至是所有最优秀的铸剑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梦寐以求,梦寐以求……或者这也将是我的命运,不,这必将是我的命运。在我周岁那会儿,便已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抓周宴上,我一把抓住了惜光,我曾祖父的遗剑。我的曾祖父,就父亲出生的三年前跳进了这柄剑里面,它因此而被供上了莫家的祠堂——充作祖父的牌位。祠堂里的东西本不该再移动的。但据说在抓周那天,面对满桌的对象,我看都没有看一眼,也没有像历代莫家的传人一样一把抓起桌上的那柄平凡的剑。当时我父亲力排众议将所有祠堂中的供剑都放到了我的面前。我便抓起了惜光。
抓起惜光,如此而已,却成了一生的痛楚。从此与父亲长伴炉前,铁锤上下,敲打铮铮,炉火明昧,泉水澄澄。父亲又教了防身的功夫,身轻如燕,数夜不眠,也都当作了等闲。这究竟,不似一个大户女子的生活,没有琴棋书画,没有刺绣女红,没有庭院扑蝶,没有闺中笑谈。满腹的诗意换作剑意,平日唯一照常的诗书功课,俱成了金铁水火的附丽与尊荣。
可是,纵然冠盖满京华,我的剑与父亲的操持让莫家如日中天,我却是心有所憾。我知道父亲也是如此的,我知道他的相交满天下,知己无一人;知道他的情深多不寿,云散琉璃碎。
很多事情,不提也罢。可就在这不提也罢中,我们一点点合力书写莫家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