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我不喜欢盖小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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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慢的记忆是伴随着一场激烈的辱骂和暴力开始的。
那一年，她三岁。
那是一个普通的夏日，天气闷热难耐。蒙着灰色雾气的天空很阴，低低地沉下来，压着猛烈汹涌的热浪。窗外挂满金黄银杏叶的枝丫上停着聒噪的蝉，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回荡在怀阳小区幽深的巷子里。
李肃像往常一样坐在南边屋靠近阳台的小桌上哄着沈慢，教她在纸上盖小红花。
沈慢最喜欢盖小红花了，她觉得红红的印章鲜艳漂亮，在纸上印出来的花朵圆圆润润的可爱又好看。
沈慢坐在李肃的旁边，用笨拙的小手将印章使劲按到纸上，白白的纸片上霎时间出现了一朵鲜红的花朵。
呵呵呵呵呵。沈慢咧开小嘴呵呵地笑，她笑得很开心，她喜欢这样的花，红彤彤的好看极了。沈慢觉得这个世界每一个有趣漂亮的新鲜玩意，都令她感到好奇又兴奋。
“妈妈，你也盖呀！”沈慢扬着溜圆的脑袋瓜，抬着头将手里的印章举过头顶激动的坐在凳子上晃。
“嗯！盖！咱们一起盖小红花！”李肃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也在纸上盖了一下。
“妈妈，你看我的好不好看？”沈慢将手里的纸片拿起来，骄傲的放在手里面举着。
“好看！你要再使劲一些，这样会更好看。”李肃笑眯眯的给沈慢示范。沈慢将头使劲地凑过去，瞪大了眼睛认真仔细地听着。
“要像这样在印泥里面按一按，然后放到纸上，使劲按，喏，一个小红花就弄好了。”李肃笑着将手里的纸片递给沈慢叫她看。
“哇！妈妈盖的可真好。”沈慢笑着看看妈妈手里盖的小红花，照着刚才的步骤又盖了一个。
沈慢坐在小凳子上盖章，就这样一直玩到了晚上。
“慢慢，玩累了吧！”李肃从厨房端过来了两碗刚煮好的粥，放到了沈慢面前的小桌上，“慢慢，该吃饭了啊！今天晚上吃粥和白菜炒豆腐。”
沈慢和妈妈在夏天经常在南屋的小桌子上吃晚饭，那里对着阳台那扇大大的玻璃窗，夏天吃热粥也不会太热。
李肃立在沈慢的身边，伸手去拿她手里握着的印章。
……
白菜豆腐是沈慢最不爱吃的菜了，沈慢抬头瞅了瞅李肃，使劲的握住手里的印章，“妈妈，我，我不想吃。”
“你怎么老不爱吃饭呢！”李肃听到沈慢说这话，有些气恼的坐了回去看了看沈慢手里的印章，“沈慢，我刚才说玩到几点。”
“五点半…”沈慢低着头看着手里一张张被盖上红花的纸缓缓的说出口。
女人叹了口气，低下头冲沈慢用手指比了个1说：“再盖一张，就再盖一张，盖完必须吃饭了！”
沈慢将手里的印章重新提起来，按了按印泥，又在纸上按了一个小红花。
此时天色渐暗，等墨色爬上天空的时候，那个男人回来了。
哗啦哗啦——楼道里传来一阵钥匙插进锁孔的剧烈的开门声。
“操！”男人将门猛的推开，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斑驳的木门嘭的一声撞到门口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震裂的巨响。
“啊！妈妈~”沈慢坐在座位上被震的吓了一跳，害怕地撇了一眼门口后，直愣愣的盯着李肃变得低沉阴郁的脸。
“没事啊！你盖你的小红花！”李肃冲她苦涩地笑了笑，将手里的纸片又递过去了一张示意她继续盖。
沈慢将纸片挪到自己面前低头又盖了一张，她其实好像没那么想盖了，但她有些害怕，还是乖巧的在上面印了一下，又一下。
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看了看空荡荡的饭桌，他顿时怒目圆睁，扯开嗓子，用浑厚狰狞的语气咒骂，声音如震天般刺耳，吓的沈慢僵直地坐在桌前，一动都不敢动。
沈建斌身上带着熏人的酒气，他也许是在班上吃了闭门羹，也许是刚才在饭局上吃的不痛快，此时立在客厅爆发着如雷鸣般的吵嚷。
母亲依旧坐在沈慢的身边，她没抬头，也没理，她只是把头埋的很低，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沈慢也跟着低下头去，她看着面前的纸片默默的咬住了下嘴唇。
污秽肮脏的词语如同汹涌的滔博，灌进沈慢的耳朵，震的她的心一颤一颤的难受。
“沈建斌你不是吃饭了吗？！在这吵吵什么啊！！！”李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回头冲男人怒吼了一句。沈慢被吓的浑身一震，她紧紧得抓着印章，再也没松开手。
李肃吼完，那个男人先在客厅往她们这瞪了一会儿，然后沈慢就看见那个男人铁青着脸走过来，伸出粗壮有力的臂膀，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
她看见妈妈被他拽着拖到门边前的走廊上。
她看见妈妈被摁在地上被狠狠抽打。
她又看见妈妈的眼镜被他击碎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
她看着妈妈耳边的肉被玻璃碎茬划破流出的红红的液体染在她家洁白的瓷砖地上。
她听见妈妈在撕裂地哀嚎，她在喊着求求你，发出恐怖的呜咽声。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惧，
无穷无尽的害怕，
和无穷无尽的惊悚，
她依旧坐在小桌前，此刻仿佛被狰狞的鬼魂包围。
沈慢被吓哭了，她哭的很大声，冲着阳台外的窗户，她似乎想要哭到引起街坊邻里的注意，她希望有谁上来解救她，或者哪怕是上来看看她救救她的妈妈。
她害怕，很害怕很害怕，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她看见妈妈被他按在地上一直没有站起来。
听到她撕裂嚎叫的哭声，那个男人抬起头转过脸来盯着她。
……
沈慢突然不哭了，她的瞳孔忽的一下放大，愣愣地坐在南屋的板凳上。
因为她看到了他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充满诡异暴虐的眼睛，鲜红的血丝顺着浑浊苍白的眼底爬满整个眼珠。他面目狰狞地瞪着她，就像是一只凶猛疯狂的野兽盯着一只瘫软的羔羊。
沈慢看到的那双眼睛是凶狠的，狰狞的，是残暴的。
她被黑暗席卷着裹住，被什么东西一脚踹下悬崖，坠入了那可怖的万丈深渊。
那个男人就这么死死的盯着他。
沈慢呆呆的坐在座位上，她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她的周围如死一般的寂静，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弄得她快要窒息。她睁着憋的肿胀的双眼，握着那枚小红花，紧紧握着，就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那个男人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慢觉得自己快要没有了呼吸，她双手颤抖着握着印章，指甲深深的掐进在印章的橡皮柄里。
小桌上的粥已经凉透了，米粒和汤汁粘稠的混在一起，形成了一杯绵稠的羹，沈慢没吃却觉得自己的喉咙被黏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男人终究是没走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呜咽的李肃冷哼了一声，起身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坐到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后来，沈慢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在谈话，叽叽喳喳，那个男人不再打，李肃就坐在地上轻轻抽泣。
这是沈慢记忆里的第一件事，也是沈慢记忆的端源，沈慢幼小身体包裹着的小小灵魂在她看见母亲被殴打的一瞬骤然觉醒，记忆的录像带在那一刻轰然打开。她深深地记下了那一刻，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慢还没来得及明白这个世界，就被那个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在了黑暗的梦魇里，无助又恐惧。这件事成了她挣脱不出去的梦魇，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沈慢她不爱回家，她不想回家，她也不敢回家，她不敢看见家里的那个男人，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她在家里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假装乖巧，就是为了不让那个男人生起气来打她。
现在沈慢上了四年级，但她依旧要面对那个男人。她熬了这么久依旧没有摆脱那个噩梦般的男人。她甚至一直都很不明白，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直带着她在这里过受尽侮辱的生活。
沈慢还清楚地记得前几年的生日，李肃将蜡烛插在蛋糕上让她许愿，她闭着眼认真默念了一会，突然抬起头冲李肃说：妈妈，你和爸爸离婚吧！
然后，沈慢就看见了李肃逐渐阴沉的那张脸。
之后，沈慢再也没有收到过蛋糕，李肃再也没有给她过过一次生日。
为什么？大人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怒无常？她不过是提了一个她无比向往的愿望李肃怎么就这么生气呢？李肃为什么即使痛苦也要熬着和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沈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不懂，她想逃离，她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沈慢觉得很委屈，李肃选择生活在这里，那她呢？李肃什么时候在意过她的感受？她凭什么，她凭什么也要跟着生活在这无间地狱里。沈慢甚至有点恨李肃，她恨母亲为什么还不离开他，她恨她每天都要把她拽回家，让她每天都面对她忘不了的伤疤……
沈慢不要回家，她就是要浪迹天涯，她除了这个地方哪里都可以是家。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我不喜欢盖小红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