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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宴无好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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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甫感觉到阮明柔的僵硬,两人并没有直直地去前厅,里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不止是阮明柔不喜欢,其实身在其中多年,并且尽心尽力扮演着其中一员的叶云甫也不喜欢。人与人之间的假面具,客套恭维背后的算计,这一切都是心知肚明的,尽管如此,可那么多人还是前赴后继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样的事。
叶云甫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之所以这些人恭维你,愿意众星捧月一般环绕在你的周围,并不是因为你本身怎样,而是你的名字,你这个人背后蕴藏的无限可能和潜力,或者是家世背景,或者是财富势力。他们认识的只是一个名字,或者说是一个符号,和你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否则,当年沦落在福利院,在叶家人不闻不问的情况下,为何一个探望的人也没有?因为你失去了那些附加值,所以,你身边的光环便会像泡沫一样,噗一声破灭。越是深陷其中,越是会迷失自己,听不到一句真正的肺腑之言。久而久之,人就会像是被酸液腐蚀的器皿,外表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其实内里已经被侵蚀殆尽,随处一碰,便会土崩瓦解。
叶云甫觉得烦躁,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又按灭。
阮明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叔叔得个教训也就算了吧。叶云辉有了前车之鉴,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
叶云甫皱眉:“他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到时候父子联手,恐怕我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叶云辉是那样的人吗?”
“你看呢?”他冷哼,“如果他懂一点忌惮,懂一点进退分寸,我们何至于到这步田地,这样僵持?”
确实,倘若不是因为溪山之旅,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他处处在试探你,处处在给你设陷阱。而叶家门楣,也不能再出什么事。”叶云甫清楚地记得,当年父亲的死讯一传出,各种不利的消息鱼贯而至,叶氏几乎毁于一旦,他不能想象,叶家门楣再出现一点丑闻,会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而叶云辉恰恰抓住了他的软肋。阮明柔就是那颗炸弹,一旦她当年的事情曝光,他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的局面。而他却偏偏那么该死的在乎她,于是他只有放手一搏,死死卡住叶兆坤的脖子,让叶云辉懂得忌惮和收敛。
“你要知道,叶云辉几乎把杨品玉的死跟你联系在一起,新仇旧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叶云甫说道。
阮明柔心里有些纠结:“奶奶说的也没错,或许是我们逼得太紧了……你们到底是兄弟,摊开谈一谈,会不会有结果?”
“结果?你想要什么结果?大家欢欢喜喜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父慈子孝地共享天伦?”叶云甫哈哈大笑:“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有喜剧天赋。你不是找过叶云辉了吗?结果呢?结果呢?”
他连反问她两句结果呢?阮明柔像是泄了气一般颓丧,咬着嘴唇:“很好笑吗?其实有时候想一想,他倒也不是不可怜。”
“你在可怜一头狼。”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想法,“不管在什么战斗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你这种仁慈之心。你同情怜悯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把你自己搭进去。”
叶云甫抓住她的肩膀:“拿出你最初的勇气来,阮明柔,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觉得愧疚了,心软了,宁愿自己去吃牢饭吧?”
被他深邃的眼眸紧紧盯住,阮明柔觉得心底一阵刺痛,闭上眼睛深呼吸,最后摇摇头:“我曾经想过要做人上人,要俯瞰众生,可是我现在只想平静地过日子,这样每天提心吊胆,我觉得累。”
叶云甫收紧自己的手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看清楚,如果这是一个游戏,你已经开始玩了,并且没有退出的权利。”
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阮明柔知道。在彻夜失眠之后,她曾经反反复复翻看过相关的法律条文,按照她的情况,完全可以算作作案潜逃,情节恶劣,致人死命,并且在面临证据的时候千方百计毁灭,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她心底又生出几分眷恋,她不想死,尽管在最痛苦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去死。在泥沼中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几乎没有享受人生,叫她怎么甘心就这样结束生命?她没有选择,只有继续下去。
两人各怀心事慢慢走到前厅的后门口,忽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蹦出来一道人影。
叶云甫机警地将阮明柔圈到一边,护在身后:“谁?”
赵长福佝偻着从树丛里猫着腰出来:“姐、姐夫……”他有些厚颜无耻地嬉皮笑脸。
阮明柔只觉得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几乎要晕倒。
叶云甫拦腰抱紧她:“叫谁?”
“姐夫,我也不、不多说了,我手头有点不、不宽裕……”赵长福看样子也不是很宽裕,身上穿着一件文化衫,已经快要分辨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十个手指缝里漆黑如泥。
“哼,怎么?叶云辉没有给你足够的好处吗?”叶云甫嗤笑。
“什么好处不好处?这个女人是我姐,难道弟弟跟姐姐要点零花钱还过分吗?”赵长福伸出自己乌黑的十指。
叶云甫嫌恶地皱眉,不动声色地让开一点距离,看着他年纪不大,却世故圆滑的嘴脸:“是叶云辉放你进来的?”
“对、对也不对……”赵长福故作轻松,说话有一些结巴:“说实话,我也就是想要一点儿好处,你们家那么有钱,这点好处、还是给、给的出来的吧?填了我的嘴,你们也轻松。是不是哈姐夫?”赵长福厚颜无耻地笑。
“你……”叶云甫强忍住自己的脾气,克制住自己大声的冲动,前厅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这个赵长福万一闹起来会不可收拾,于是他尽量稳住他:“想要多少?”
赵长福得逞地露出一口层次不齐的牙:“我就知道……”
“废话少说,拿了钱赶紧滚蛋!要多少?”叶云甫压低声音说,已经有几个人好奇地向这里张望。
“不多,姐夫你放心,不多,就……”他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好、好!”叶云甫不怒反笑:“好极了。”
阮明柔站在他身后再也忍不住,冲出来一个大跨步便到了赵长福的眼前,眼疾手快伸出手,只听见“啪”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招呼上了赵长福的脸颊,顿时鲜红的五指印显现在他的脸上。
赵长福到底不是惯犯,本来敲诈叶云甫就已经心虚,现在被盛气凌人的阮明柔一个耳光,几乎打背过气去,一阵发懵。
阮明柔咬牙切齿,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做你的春秋大梦!就算钱放在家里烂光,也没有你一分钱的事儿!”
赵长福愣了愣,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嘻嘻笑着说:“姐姐,姐姐你别生气啊。你要是生气了,这以后的事,咱们怎么谈的下去啊?”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谈的。”阮明柔斜睨着他,赵长福个子不高,阮明柔蹬着三寸高跟鞋,显得更加气势凌人。
赵长福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金锁片晃了晃:“我再穷,也没舍得把这个卖了,姐姐你知道为什么?”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这个是宝贝,是摇钱树,我要是拿这个给警察……你还能打我这个耳光么?”
阮明柔闭了闭眼,指着院墙:“你给我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赵长福瑟缩着肩膀,朝前厅走去,叶云甫厉声喝住他:“站住!”他不能去前厅,看他来者不善,如若把这件事闹大,再计较,就什么都迟了。
叶云甫一字一句问:“要支票还是现金?”
赵长福转过身,点点头:“支票那玩意儿我不懂,我要现金。”
叶云甫点头:“好,你等着。”说着快速拨了电话:“对,五十万,要现金,我现在在会场,对,马上……”
不一会儿,叶云甫的心腹李秘书提着一个保险箱匆匆过来,叶云甫用下巴点点蹲在地上的赵长福:“给他。”
李秘书带着狐疑的神色将保险箱交给赵长福然后走开。
“这里是五十万,你拿着有多远滚多远。”
赵长福心满意足掂了掂沉甸甸的保险箱说:“还是姐夫爽快!”说着匆匆消失在院子里。
阮明柔雪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你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姑息养奸?他的胃口不会仅仅是五十万而已。这只是个试探!”
叶云甫甩开她抓着的手,几乎是怒气冲冲,他冲着阮明柔吼着:“我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要挟过,你以为我愿意?阮明柔,你也该明白,我是怕你他妈的被抓去坐牢!”
阮明柔心里一惊,她不曾见过叶云甫这样失控的样子,而这样的失控恰恰是为了自己,他不是一向以理智冷静见长?他心烦意乱,她也好过不了,低垂着头,扯出一抹笑来:“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