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杂事》柚子茶sjy

1、【一】

　　前一夜刚下了场大雪，京中雪落了满城。前些日上元节的灯彩还未及收去，白映着红，有些灵巧心思的人家也不急着拂落那雪，任它卧在门前，倒也有几分雅趣。
　　只是城南江府的下人却不敢有这份闲情，早早地将落雪扫得干净，上到内院的一等侍女和精明干练的管家，下到灶房的粗使丫头婆子和跑腿小厮，都忙前忙后，不敢有一丝怠慢。
　　有刚进府的浣衣丫头不明所以，悄声问年长些的前辈：“敢问姐姐，今儿不年不节的，怎的大家伙儿比前些日上元节还紧张？”
　　那年长些的丫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道：“今儿正月十七，是咱府上嫡长女临姑娘的及笄礼，老爷夫人可就这么个掌上明珠，稀罕着呢。”年长丫头停了停，环顾四周无人，才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今儿有贵人要来，许是哪位皇子，想娶咱们姑娘做皇子妃！”
　　“咳咳，”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姑娘立在门外。
　　院里两个丫头一惊，忙起身。年长丫头讪讪道：“映灯姐姐是来取临姑娘那件水红斗篷的吧，我这就给您。”说着在衣裙上胡乱拭干手上水珠，便进门取了来。新来的丫头只低着头，不敢出声。
　　映灯接过斗篷，点了点那年长丫头，道：“枝娘你这张嘴呀，早晚得害了你，这次得亏是我，要让管家听见，仔细你的舌头！”
　　枝娘赔着笑应下：“是是是，映灯姐姐教训的是。”
　　映灯叹口气，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道：“不过你先前那话说的不对。咱家老太爷桃李天下，就是当今圣上，也得在咱老太爷面前自称学生，圣上命皇子来贺喜，是给老太爷面子，拉拢咱们家。至于什么求娶？”映灯嗤笑一声：“老太爷说了，咱家的姑娘犯不着自贬身价嫁进那吃人的皇家，皇子？他也配？”说过这大逆不道的话过后，映灯捧着斗篷便走了。
　　枝娘擦着额角的汗，一阵后怕。
　　新来的丫头战战兢兢靠前来，颤声道：“那，也是咱府上的姑娘？”
　　枝娘不耐道：“那是临姑娘房里的近侍，映灯。让姑娘惯坏了，什么都敢说……她可不好惹，下回碰见她，说话小心着点！”
　　那丫头羡慕道：“她穿的可真好，长得也好看，我们那儿县令老爷的千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枝娘无名火起，斥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不该你惦记的想也不要想，干活去！”那丫头缩了缩脖子，应了声。
　　再说映灯，走出去没多远便听见有人唤她，是个男子的声音，有些孩子气：“映灯，映灯！”
　　映灯循声望去，果真透过西墙的镂空处瞧见了立在那头的少年郎，不禁抿唇一笑，连走上前的步子都带了些欢快，嘴上却要酸溜溜的：“哟，这不是见鹿公子吗？怎的，来偷瞧织锦姐姐？那你可要失望了，织锦姐姐在房里服侍姑娘呢，可没工夫过来。”
　　见鹿苦着脸递过一张小笺，道：“映灯你可别打趣我了，我对织锦姑娘真是无意。昨儿那信鸽给我们家月姑娘瞧见了，非要借去玩，我家公子没法子，才让我今儿在这碰碰运气。”
　　映灯接了去，笑道：“那你可得谢谢浣衣房那几个丫头，若不是她们手脚慢，咱们院里的人一年也不见得跑几遍这偏僻地，白害你傻站大半天。”
　　见鹿只是瞧着她笑。沈家三郎的近侍，模样自然不差，被这翩翩少年郎这般瞧，映灯不禁面飞红霞，又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今儿，沈公子会来吗？”说着又别扭地添了句：“我、我这是替我家姑娘问的。”
　　见鹿挠了挠头，为难道：“这……我也不知，江大人倒是递了帖子给我们家老爷，总不见得我们一大家子人全到府上叨唠。”
　　“倒也是。”映灯抿了抿唇。
　　一时无话，两人对着站了一会儿。见鹿见她鼻尖冻得通红，便道：“天冷，你快回去吧，你家姑娘该等急了。”
　　映灯如梦初醒般，将斗篷搂紧几分，便匆匆道了别，步履匆匆地走了，走出老远，心还“砰砰”跳着。
　　·积云苑·
　　映灯急匆匆赶回来，两颊被一路的寒风刮得生疼，还没进门便被候在门边的织锦拦了下来。织锦点了点她通红的耳尖和吹的微红的双颊，嗔道：“你这丫头，急什么？瞧这满身的风雪气，冻成这样，早说让你披件斗篷再走，偏不听！”
　　映灯一路赶得气喘吁吁，缓了缓，才道：“我这不是怕误了时辰，对了，我方才在西墙那碰见见鹿了，他也不知在那儿傻站了多久，耳朵都红了。”说着，映灯把手里的小笺和斗篷都一股脑塞到织锦手里，道：“我这满身冷气，就不进姑娘房里了，耳房有火盆吧？我先去那暖暖。”
　　织锦气不过，捻了下映灯的耳尖，嗔道：“还说人见鹿呢，你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儿去！快去耳房待着，过会儿我让明妆来替你看看这脸，给风吹成这样，毁了容貌我看你怎么嫁人！”
　　映灯笑眼一弯“哎”了声，便跑没影了。
　　织锦叹口气，进了屋。
　　房内。妆镜前坐着一个清冷出尘的少女，神色慵懒，眉眼带着天生的漫不经心感，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她似乎极困倦，强撑着坐直，任身后约莫双十年华的侍女摆弄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听见织锦进门的动静，她懒散地掀开眼皮，扫了眼织锦手中一方小笺，轻哼一声：“我说映灯那丫头怎的去了这般久，想来啊，是和心上人说悄悄话去了。”
　　织锦将斗篷抖开，挂在一边，才将那方小笺送到那少女手中，笑道：“那丫头死犟，非不认，回回见面拿我说事儿，还在醋我上元日买花灯时赶巧碰见了他呢。”
　　一旁摆弄妆盒的粉裙侍女闻言轻笑一声：“那还不是她自己犯懒非不去，这怪得着谁？”
　　织锦无奈地摇摇头，对那粉裙侍女道：“一路急赶回来的，冒冒失失，脸都给风吹红了，明妆，一会儿给她看看去。”
　　明妆翻出盒润膏，转头对那少女道：“那姑娘，一会儿您先更衣，我看看映灯去？”
　　那少女，也就是今儿及笄礼的主角，江家嫡长女江幼临。
　　此刻她困得不行，眯着眼应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