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24、第 24 章

　　（二十四）

　　“儿子，这回，真理或许掌握在你的手中。”

　　霍青松带回了案件的最新进展，在看过父亲拿出的资料后，霍普文在感到一种救赎感的同时，有了新的，很有可能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我一直都知道。”

　　当他一时脆弱，偶有动摇，他也会命令自己驱散那些不坚定的妄想。

　　在肖启轩尘归尘土归土之前，霍普文决定最后做一件事，当作整个事件的暂时的句点。

　　学校附近有一家四星级酒店，霍普文坐在酒店配套的餐厅包厢里等人。这次的谈话要求极高的私密性，人多嘴杂的奶茶店就不适合了。

　　“我……我是第一个到吗？”

　　杨萍之推门走进包厢，见到宽敞的豪华包间里只有霍普文，她就紧张了。说起话来怯生生的。

　　“随便坐。” 霍普文说。

　　杨萍之挑了一个离霍普文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大圆桌上有一壶茶，霍普文动动玻璃转台，热茶被送到杨萍之面前。

　　“喝点茶吧。”

　　杨萍之点点头，替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喝了点，紧张尴尬的心情有所缓解。默默评价霍普文，果然是个超级成熟的同龄人。

　　霍普文看了看手机，发出去的那些信息收到部分回复。他快速地回了几条，找出他发给杨萍之的消息。

　　—肖启轩的祭奠祈福会，你来吗？地点在—

　　他想，自己没有估计错误，只要事关肖启轩，这个女孩就会以积极的态度配合。可他从前完全没注意到班里有这号人的存在。

　　“我不知道肖启轩和你是挺好的朋友。” 霍普文对她说。

　　杨萍之慌忙放下茶杯，摆动双手，红着脸否认。

　　“不是，不是，我们并不熟。”

　　“我看你对他的事都比较了解，很上心。”

　　霍普文盯着杨萍之红透了的脸蛋，心想，难道她是肖启轩的粉丝？

　　“我……” 杨萍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看得出来，她是要用接下来的内容来掩饰自己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
　　“他们想扳倒付克安，我知道。” 她说。

　　“你也在那个群里？”

　　杨萍之露出迷惑的表情，“什么群？我除了两个班级群，就没有加入其他学校里的人拉的群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额......班里挺多人都在说，我也是听来的。”

　　杨萍之的眼神有些躲闪，霍普文看得出她的话半真半假，有所隐瞒。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可以确定的一定，这个女孩，是不会伤害肖启轩的。

　　“其他人怎么还不来？” 杨萍之神态显出几分慌乱。

　　“一会儿就该到了。”

　　说着，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是赵韵和李沁梅，他们看到杨萍之，对视一眼，李沁梅站在门边问霍普文：“副班长，干啥呀，不会是叫我们来玩笔仙碟仙吧？”

　　赵韵觉得李沁梅挺幽默风趣，咯咯地笑了几声。他两在杨萍之身边坐了，态度从容。

　　霍普文没有说，他之所以会叫来这两人，是因为他们先联系上了他。

　　“赵韵，李沁梅，你们知道的事，先别讲出来。”

　　霍普文对杨萍之没有戒心，当着她的面对另外两个人嘱咐道。

　　赵韵立刻看向身旁那胖胖的女孩，李沁梅同样看了看赵韵，然后冲霍普文说：“好，你叫我说的时候我才说，副班长你主持大局我信得过。”

　　她讲话干脆利落，比许多男孩子还果断。她平时在班里低调，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个保守内向的农村女孩，只要接触多一点，就会知道她的聪明能干，为人爽快。

　　没过几分钟，李晓雯来了，随后，戴明辉，郭冰一起出现。

　　“这么多人，开会啊？” 戴明辉扫视圆桌旁的所有人，对身边的郭冰嘟囔了一句。
　　霍普文叫服务员端上精致漂亮的甜点和饮料。

　　“先吃点东西吧。”

　　在座的几个人基本上一头雾水，除了赵韵和李沁梅。不过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见到美味可口的西式点心就难抵其诱惑，一杯杯饮料色彩缤纷，看了就心情舒畅食欲被挑起。

　　等到吃得差不多，霍普文用手机发出最后一条信息：

　　“我以为你为了他，会来的。“

　　消息发送出去，霍普文收起手机，看看所有人，说道：

　　“明天是火化肖启轩的日子。我去过太平间看他，过了明天，他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复存在。”

　　他提到火化，太平间，大家不免联想到冷冻的尸体，不寒而栗的感觉袭击了每一个人。包厢内一时间死气沉沉。

　　“他出事后，有人说他是单纯的交通意外，有人提出他是自杀。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肖启轩会自杀这个说法我绝不接受。他的性格脾气，我们学校里，就算是与他没有深交的人也该略知一二。我想，在他离开人世以前，随机做一次有关肖启轩为人的校园访问，得到的正面评价绝对绝对是占大多数。你们觉得呢？”

　　在座的人里，除了戴明辉和郭冰没有表态，其余人都表示认同。
　　“可我又想，虽说我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但一个人，必定有不愿示人，刻意隐藏的部分。或许是我太过狂妄自大，总以为自己对肖启轩整个人了如指掌，能洞悉他的行为和思想的全部，实际上，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偏执的笃定，而非事实。”

　　“如果说肖启轩的自杀是真相，那么必定存在某些原因造成了这一结果。自诩为他的最好朋友的我意识到，纵使我接受了他会轻生这件事，可和他几乎天天待在一起的我，居然连朋友出现异常都没发觉，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想到这些，我就无法原谅自己，我不能再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不是你的错......” 李晓雯垂着眼睛，眼泪落下，低声说了句。

　　其他人没做声，可大家的目光多少有些失神，找不到焦点一样不知该放哪里好。
　　“我把和肖启轩在学校里，私下里的所有事都回忆分析了几遍，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会结束生命的原因，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我就想到，答案也许存在于我参加游学，远离了他的生活的那十天。发生在x中学，初二三班，对我来说空白的一无所知的十天。”

　　杨萍之擦擦眼泪，哽咽着问：“他被谁害死的，你查出来了吗？”

　　霍普文没有回答她，立即看向戴明辉和郭冰，两人听了杨萍之的话，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戴明辉显得烦躁，问霍普文：“破案大会？你不会是要在我们这些人之中揪出凶手吧？”

　　霍普文撇了眼戴明辉身旁的郭冰，他神色慌张，紧紧盯着戴明辉的脸。

　　“我把大家聚到一起，是因为，我查出，那十天里，有的人共和肖启轩共同参与了一件事—-收集证据告发班主任付克安。”

　　他讲完这话，满室寂静，直到赵韵说话。

　　“是，我承认，我在那个群里，群就是我建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赵韵，李沁梅看向所有人，说：“除了她，” 她指了指杨萍之，“副班长，”，

　　“剩下的我们这些人都在群里。”

　　霍普文开始只确认了戴明辉，郭冰，李晓雯在那个已经消失的群里，李沁梅和赵韵找上他的时候没提过群的事。他忽然有种预感，今天的聚会，会有比他设想的收获更大。

　　“我一直查不到太多有关那个群的信息，谢谢你们讲出实情。”

　　“大家别想太多，我找你们来，目的是和大家一起尽可能还原事件的细节真相。算是给肖启轩和我自己一个交待。”

　　李晓雯马上问赵韵：“你为什么把群解散了？”

　　显而易见的答案大家心里都有数。有头无尾的一个群，大概还因为这个群而死了一个人，不止李晓雯，当所有人知道群主身份后，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

　　赵韵咬了咬嘴唇，看上去很羞愧。

　　“他们送出匿名信后才一天还是两天，付克安就开始找李晓雯和肖启轩的麻烦。那时我很害怕会查到我的头上，不知会被整得多惨，就赶紧解散了群。”

　　他想了想，又说：“而且，戴明辉和郭冰都被叫去问话，我是群主，虽然也没能把群里的所有人对上号，可他们两个是在身份验证后才让加入的。”

　　大家的注意力转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戴明辉和郭冰。

　　戴明辉看上去为目前所处的状况感到生气且不耐烦，大家以为他快要忍不住说点什么发泄，郭冰倒先出声了。

　　“霍普文，对不起。” 郭冰说。

　　大家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道歉弄懵了，目光在霍普文和郭冰之间来回转。

　　“非要在这儿说吗！” 戴明辉冲郭冰低吼道，他好像因料到了郭冰会说的内容而担忧，气急败坏一样。

　　郭冰痛苦地低下头，“就说了吧，反正都已经，已经说了那么多。” 他看了看霍普文。

　　霍普文也盯着郭冰。两人之前的奶茶店谈话，他的确从郭冰口里得到了几个关键信息。没曾想，那天因为恐惧和悔恨而吐露秘密的人，仍然有所保留。

　　“我估计，有个细节，你们，你们没人会，会记得。”

　　郭冰深吸一口气，尽量慢慢一字一句地说，其他人都知道他轻微磕巴的毛病，默默替他着急。

　　“肖启轩，他，他差一点就，就把霍普文给拉，拉进群。”

　　“是我，我是管理员，我没让，让再拉人。”

　　霍普文的眼皮跳了跳，心口一阵发闷。“你为什么这样做？”还没问出口，回想起郭冰亲口承认的”我讨厌你”，也就不必问了。

　　他不问，旁人却不明就里，杨萍之，李晓雯，赵韵，他们三人几乎同时问出：“为什么？”

　　“原因我就，不说，不说了。” 郭冰那双愧疚的眼睛望向霍普文，仿佛在说“你懂的“。

　　“反正，反正我，我就那么做了。”

　　戴明辉不耐烦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肖启轩也不能活过来！”

　　他说完站起身，作势要离开这个令他心烦意乱的地方。

　　“戴明辉，” 霍普文叫住了他，他正在拉开包厢门的手停住了。

　　“郭冰说，是他，他告诉了付克安，写匿名信的人是肖启轩和李晓雯的人，是吗？” 霍普文问。

　　戴明辉猛地瞪着郭冰，楞了楞，重又回到座位，他大剌剌地坐下，自嘲似的笑了笑。

　　“是我，行了吧？灭绝师太一问，我就说了，我也没冤枉他们，事实上是他两写了信送去给校长的。“

　　说完，他抬手拍了拍急的舌头打结得更厉害的郭冰，“没事。” 说话的语气神态有种解脱后的潇洒。

　　李晓雯涨红了脸叫道：“你没良心！肖启轩把你当朋友！拍视频采访找证据，你们也参与了！”

　　杨萍之颤抖着嗓子说：“你们推肖启轩出去当替死鬼……明明有个视频，你们和肖启轩一起拍的.....”

　　杨萍之转向霍普文，“肖启轩用手机给我录了一段采访，我说了付克安如何逼我补课，如何在全班同学面前羞辱我，他们，郭冰和戴明辉，拍的时候他们也在......”

　　戴明辉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付克安要找的写信信的人，不是我和郭冰。”

　　“我把群都解散了，你们不说，查到是我们的几率不大。” 赵韵说。

　　“好吧，现在就是怪我出卖了他，对吧。行，我认。不过，他的死，我可不负责，意外，自杀？谁知道呢？再说了，他肖启轩会为这么点儿事就不想活了吗！”

　　戴明辉嗓门越来越高，嚷得脸红脖子粗，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别过脸不看任何人。

　　郭冰看自己的好哥们儿哭了，更加心急如焚。
　　“也，也不能，不能全怪我们！是那个，张，张梦琪，她吓唬我们，才……”

　　“说什么呢！停！”

　　戴明辉一声大吼，截住了郭冰的话头。

　　霍普文却被惊到了，张梦琪？

　　“郭冰，是张梦琪叫你们赶紧向付克安坦白？” 霍普问。

　　郭冰去看戴明辉的反应，只见戴明辉这次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是！”

　　郭冰蹦出这个字，追着戴明辉就出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霍普文努力保持冷静，不用问他也知道，大家此时都在默默推想，张梦琪又干了什么？

　　这个疑问被霍普文强行压下，问所有人：“有一点我想听你们说实话。”

　　几个人再度把视线投向霍普文。

　　“律师到学校做调查，老师们，学生们，对肖启轩拍视频做视频的爱好，只字未提。你们不可能是集体选择性失忆，那是为什么？”

　　“因为......班主任......”

　　“是灭绝师太。“

　　李沁梅一拍桌子，愤慨地说：“肖启轩出事后，付克安在班里说了，是学校的意思，要求我们不能提肖启轩拍视频。谁说了，谁就完蛋！”

　　“对，就是这样。”赵韵点头。

　　“是的，我也不敢讲……” 杨萍之小声说。

　　“要真是我建的群，干的事儿，害得肖启轩……我内疚一辈子……” 赵韵说。

　　李沁梅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副班长，你还没听我跟你说呢，你们听了后，再责备自己呗。”

　　霍普文在和父亲谈完不到十分钟，收到了李沁梅的信息。

　　—-副班长，我知道肖启轩车祸前的事，只有我知道—

　　正如次，霍普文才叫上了李沁梅，而李沁梅表示赵韵也来。这不就是那天玩笔仙的阵容？霍普文一下子就想到了。

　　“现在可以说了。”

　　李沁梅看看杨萍之和李晓雯，眼珠子一转，“多些人听到，更好！”

　　“肖启轩从学习回家，过马路出车祸，正是他做值日生，同时加入了我的清洁小组的那天。我们打扫好教室，肖启轩要关窗锁门，他该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本来呢，我都快要走到校门口了，突然肚子疼，只好返回教学楼上厕所。”

　　霍普文很紧张，他想，李沁梅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喜欢去熟悉的厕所，也就不嫌麻烦，爬上二楼，打算去我们班级教室那楼的厕所。我走上楼，看见两个人不该在这时出现的人。”

　　“谁？”

　　听她讲述的几人都问了出来。

　　“迟到早退有他们，放学了舍不得走的人群里有他们在就不合理了。“

　　“周玉洁，吴丰。”

　　“他们两个？”

　　“他们干嘛呢？”

　　李沁梅说得没错，霍普文心想。周玉洁和吴丰，是每个班上都必定存在的不爱学习，不求上进的那类人。他们做的好事没有，惹事生非闯祸十次里五次有他两的份。但猛然间，霍普文想起了在肖启轩的个人练球视频里，周玉洁和吴丰，也是诡异地入镜了。

　　“对呀，我也很奇怪。我走在他们后面，看到他两往我们班的教室方向去了。我急着上厕所，就先去了厕所。大概五分后，我从厕所出来，走到靠近教室的位置。我比较小心，因为我不想和那两个家伙碰面。”

　　在场的都是同班同学，周玉洁和吴丰爱欺负李沁梅，给她取难听绰号的事大家心照不宣，更不好说破了让李沁梅难堪。没有人打岔，大家都静静地听李沁梅往下说。

　　“学校里基本上没什么人，反正我所在的那层楼，别班早就人去楼空。所以那是特别安静的环境。我越靠近初二三班的教室，越能听清里面有男生在说话的声音。”

　　“周玉洁和吴丰吧？” 杨萍之听得入神，跟随剧情发展提问。

　　“是三个人，在吵架。” 李沁梅说。

　　“肖启轩？” 霍普文问。

　　“我开始只听到声音，认出了有那两个家伙。他们爱瞎嚷嚷，你们懂的吧。我想看看，他们两在干什么坏事，毕竟放学将近一小时了，他们还跑回来，肯定不是为了学习，这两个货，呸。”

　　“我跑到教室的后门，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肖启轩被周玉洁和吴丰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肖启轩手里提着书包，两个小混子就上手去抢书包，肖启轩当然不会屈服，三个人就你一下我一下地眼看快打起来。”

　　“二对一，肖启轩吃亏了。” 赵韵说。

　　李沁梅点了点头，“他吃亏是必然的呗，好孩子怎么会干得过半职业打架选手？我很急，想帮忙却帮不上，冒然加入战局，说不定还会给肖启轩帮倒忙。”

　　李沁梅说着说着就叹气，皱起了眉。

　　“那可怎么办呢？” 李晓雯也紧张起来。

　　“我想出一个笨招。我想，既然我打不过，唯一能做的，只剩虚张声势这一招。”
　　李沁梅喝了口茶，顿了顿。

　　“他们欺负人，干坏事，我就想，能把他们吓跑就好了。他们有了顾忌，肖启轩也许就能脱身。我大吼一声“啊！”，然后踢脚猛踹教室后门。“

　　“啊，他们发现你没？” 杨萍之问。

　　“我闹出大动静，推推攘攘的他们三人全部停下动作，扭头往后门的方向看。我当然赶紧就跑下楼，一口气跑出了校外。“

　　“后面他们三人发生了哪些事，我就不知道了。” 李沁梅说。

　　李晓雯恍然大悟一样，“怪不得，玩笔仙那次他们两吓成那样！心虚的表现！”

　　车祸发生前的神秘空白的将近两个小时，肖启轩原来是遇上了这种麻烦吗？结合霍轻松带给他的最新消息，两条线索合并，那就说得通了。

　　那几个人在讨论，霍普文独自安静地思考着。

　　李晓雯又哭了，她简直要泣不成声。

　　“周玉洁和吴丰找上肖启轩，我知道原因！”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