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燎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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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最后一步相较其他几步已经是简单非常，但仍花了聂焕一日半的功夫。此时已入子夜，满天繁星坠入升龙潭里。聂焕御剑自潭上掠过，见水天一色，星光闪烁，纵使她活过数百年，也为这美景赞叹。
自剑庐往小云峰，以脚程算约莫要两个时辰，可若是御剑，则不过一刻时间。夜风呼啸，将聂焕束得规整的长发吹得凌乱，她踩着飞剑，悠悠落在柯莳的院门前，尽管院中仍有灯火，她并未直接进去，而且在门前轻叩了两声。
“谁呀？”柯莳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她这院子并不太大，只有厅堂，厢房与炼丹房而已，比之李神都的侧院的大小，三成还不到。因而聂焕自报家门之后，三息之间，柯莳已站在门后，将门栓抽出开了门。
柯莳看见聂焕半夜站在门口，心中颇有些惊讶又有些窃喜，不过她只一转眼便见着聂焕手中握着的那柄剑，便有歉意油然而生：“聂焕，辛苦你了。”
她伸手扯住聂焕的衣袖，将聂焕往院内拉：“何必深夜过来，先歇息。”这还是她搬入小云峰之后，聂焕第一次前来拜访。柯莳心下不由得有些慌张，今晨起来的时候床铺并未整理，乱糟糟的。她转念又想，不过此时已是子夜，床铺凌乱倒也情有可原，只是方才为明日授课备的案子还随意地铺在桌上，看起来有些邋遢。想到此处，柯莳不由得微微皱眉，心中懊恼。
“不必。”聂焕却未被她扯动，抬手将乌乌递到她面前道：“试试。”
柯莳本想说不急，抬眼看去，星光下聂焕的神色倒郑重得过分。她于是点头，双手将乌乌接过，正要抽出鞘来，又听聂焕道：“出门来罢。”
柯莳门前有一片空地，不算太宽敞，但平日里练练剑，活动一下身子倒也是足够。柯莳两步踏出门外，在空地中心站定，左手持剑横在面前，而后将乌乌缓缓抽出。她并未听见预想中乌乌的鸣声，却见幽蓝焰光自剑身燃起，待到剑尖出鞘，那剑身之上安静的火焰陡然暴涨，将柯莳整个人笼罩起来。柯莳心头一跳，只觉得发尾被烧出一股焦味。那股莫名的火焰顺着她的脸庞寸寸舔舐过，并不伤人，柯莳察觉到这种火焰似是在观察自己一般，柯莳也不敢妄动，只隔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看着聂焕。
聂焕只站在一丈开外，左手搭在水意剑上，并不言语，只是审视着她。
柯莳只觉得这股幽火的探索越发地肆意，最后甚至自觉地入侵她的护身灵气，引得灵气也躁动起来。在柯莳将灵力压下去之前，那火焰已经借助灵气疯狂蔓延，以她为轴，逆风转成一道巨大的火龙卷，乌乌也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凛冽的金石之声。
她便再不能坐视不理，柯莳将浑身灵力自金丹调出，化作雷水两道锁链，顺着自己极速朝那火龙卷的尽头旋转攀去，将那道意图接天的火焰锁住。
柯莳的发间已然汗涔涔一片，火焰在不住地消耗她的灵气，又反过来与两道锁链对抗。她试图凝神静气，自外界引入天地真气，不料那火焰竟又得了补充，膨大一圈。丹田之中，柯莳的金丹极速转动，短短半柱香时间，已经缩小一半，眼见着便要跌下金丹境。柯莳的浑身筋脉也在发烫，接着便是难以言说的酸痛。
汗水落入柯莳眼里，她咬着牙，不住眨眼，模糊之中只见聂焕沉静如顽石一般，仍是那种审视的神态。柯莳屏住呼吸，切断与天地的联系，也无暇再分心，只将金丹的灵气完全放开，全部押到那紫色的雷链之上。水灵气完全消散，只余下充满侵略气息的火焰龙卷与暴烈的雷霆还在对抗。
如是僵持了两刻，在柯莳力竭的前一息，聂焕微微颔首，那狂躁的幽火终于抵挡不住，渐渐被雷光束缚住，最后归于平静，重新覆盖在剑身之上，只有一缕蓝焰自剑柄缠到柯莳的拇指上，好似一条猫尾。
柯莳终于泄劲，踉跄一步，她本要拄着剑，临了却右脚迈出，以丁字步立稳身形。聂焕这才走过来，递过一方手帕：“它很喜欢你。”
柯莳草草擦过汗，看见聂焕挂起一副有些陌生的微笑面孔，好似心愿终了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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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一套剑法，看看合不合手。”聂焕见天陨认可了柯莳，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接着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天陨之于聂焕并非只是本命剑的含义，她从前持天陨剑挑尽四洲剑道高手，那是她最为意气风发，也是最为怀念的时光。天陨一剑于剑道无敌，唯一可堪一战的不过是云清回的镜海剑而已。聂清归执天陨，云清回执镜海，二人自诞生起，交锋数百年，为挚友，为对手，为恋人，为仇敌，而今云清回仍持镜海剑，聂焕却终于下定决意，将天陨彻底放下。更何况火山之中六百年，聂清归魂魄附在天陨之上苟延残喘，早已与此剑融为一体，便是她再次复生，天陨之中尚有残魂余留，不过聂焕的神魂在不断滋长，些许残留并不碍事。
她今日将这柄剑赠予柯莳，不止斩断前尘，更要将自己所学传与柯莳。
柯莳握住乌乌，起手是入门的游龙剑，而后惊鸿，再之后极意。这重铸的乌乌比之从前舞起来更加顺畅，柯莳爱不释手，竟自入门的剑法一路连贯演完直到非虚。她此时分出一道残影与自己对练，那剑上的杀阵运转极快，柯莳竟被自己伤到，最后两道五雷剑阵相对飞冲至一处，轰然炸响，好似天边惊雷。
小云峰与邻近弟子峰尚未入眠的同门皆闻此声，还以为大雨将至，起身将窗枢闭紧。
“我很喜欢，聂焕，多谢你。”柯莳收剑入鞘，上前两步想要抱住聂焕，却又顾及汗津津一身，只能说一句多谢。
“有回气丹么？”聂焕对她伸手。
“给。”虽然柯莳不明所以，但仍然从纳物袋中掏出一瓶上好的回气丹递给聂焕。
聂焕接过玉瓶，倒出两颗一口吞下，而后又将瓶子还给柯莳：“你也吃一点，回复灵力。”
“嗯？”
“休息好我们就比试一场。”聂焕说完，也不等柯莳反应，自顾自地盘腿打坐。柯莳便不再耽误，也吞下数粒丹药，修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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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聂清归，请指教。”二人同时站起来的瞬间，聂焕闪作四道人影，前后左右合击柯莳。
柯莳返身之前乌乌已划出幽蓝月牙将背后的幻影击破，她只足下朝地上一点，便反冲出三丈开外。而三道身影立时追上，左中右三剑刺到柯莳面门之前时合为一剑，轨迹陡转，眨眼间离柯莳心口不到半寸。柯莳反应飞快，横档面门的剑刃向下一拉，将聂焕的水剑切散，紫亮雷光霎时间已至聂焕虎口。
“背后！”柯莳听到这喝声时发尾已被切断，面前聂焕的幻影已散。
“再来。”聂焕声音刚出口，柯莳挥出的剑气已至跟前。聂焕侧移半步，脚下巽步不停，刹那间已贴至柯莳面前。而柯莳则倏然炸开，五雷剑阵将聂焕笼罩其中，而柯莳本体则自半空斩下一道银光。
“不错。”聂焕竟有空夸赞一句。柯莳暗道不妙，竟于半空中起巽步，灵力向下一冲，飞出聂焕将要起势的范围之外。倏尔竟有大雾笼罩，那被雾罩住的五雷剑阵来不及炸裂便已消散，此番攻防不过一息间而已。柯莳本以为那雾气只是夜间渐浓的山雾，直到瞬间不可见五指时才意识到这便是那传说中的云生十一剑。
眼睛几不可视，柯莳干脆闭了双眼，只凭灵识感应。她察觉到数道轨迹在雾中闪现移动。然而这雾也由灵气组成，聂焕产生的波动十分微弱，柯莳深吸一口气，浑身放松，连带着握剑的手也虚虚松开。
一、
二、
三、
四！聂焕喜欢用非虚合围，就在此时！
柯莳浑身电光大盛，如同一团炸裂的雷光球一般，电光朝四面八方溅开，将大半个雾气的范围笼罩。
“防得不错，”聂焕的声音自雾中模糊传来，而后话锋一转：“不可吸气。”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柯莳只觉得心肺与气道一阵绞痛，当即喷出一口血来，连带着鼻腔也流血不止。而那原本凝滞不散的浓雾片刻间化为无孔不入的锋利剑气朝她绞来。柯莳下意识地调动起那幽蓝火焰将自己全然裹住，而后火龙卷冲天而起，将那雾气阻挡开来。柯莳脚下转为震步，借着火龙卷的中心向上一跃，飞出雾气的范围。
而聂焕早已御剑等在上方，柯莳现身的瞬间便有一招游云惊龙如飞索朝她缠来。柯莳听着那尖锐的气啸之音不敢接招，足下电光一闪，她已远遁出空地的上空，踩着乌乌游弋于悬崖之外。聂焕站在空地之上，浓雾疯狂地向她汇聚，最后几乎在右臂化为实质。
柯莳以指代剑，全身雷光化作一道三尺利刃在她指尖愈发明亮，并无半点雷鸣之声。她却见聂焕微微对她点头，然后闭上了左眼，单眼盯着她，似是在......在身体反应之前，柯莳浑身一冷。
“须臾——”这前半节柯莳并未听见，而后半句则在她的耳后响起：“万里。”聂焕提膝将柯莳撞入崖下。
重击之下，柯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位一般，当下又喷出一口血。而她正落入山间云雾之中，这无边无际的云海便以聂焕的右手为指针，朝柯莳缠去。柯莳本就在云雾之中，铺天盖地的剑意将她裹作一个巨茧，柯莳只能运用那层幽火勉强抵挡。云气追随着她一同坠入升龙潭之中，在潭面炸开，以柯莳坠落的波纹为中心，水面之上铺开一层尺余厚的云毯。
聂焕御着木剑，虚虚浮在水上。静默片刻，那幽深水潭之下，一点微光亮起，在聂焕看到光芒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雷鸣已至脚底。电光火石间，聂焕已瞬移到半空之中，用的正是先前偷袭柯莳之时的那种步法。
而潭水上四散的云雾则又朝柯莳缠去，竟随她追入水下，化作一条白龙追逐柯莳不止。柯莳在水下不如这条幻龙，她游到一处湍流之中，被水流纠缠片刻，而后便被白龙一口咬住，衔在嘴里。柯莳浑身披着陨火，被那白龙衔住竟似游龙戏珠。
那白龙自在游动一阵，便将柯莳抓到聂焕跟前。聂焕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眼前极明亮的光线一闪，她凭着本能向右闪过，那直直射过的明光竟紧随着聂焕转了一道弯，自她脸颊擦出一道伤口，而后才飞出不知多远，散作一朵烟花。
聂焕抬手擦了擦血迹，仍然是血流不止，她反而笑了笑，抚掌道：“真的很好。”
柯莳在那白龙口中更是狼狈不堪，闻言也是一笑，有幽火作衣，那云生剑意伤不了她，但她也破不开束缚。聂焕凌空踏了一步，站在柯莳面前，而后拔出那柄许久未动的水意剑：“星火。”
那似是天上星光的火焰接触到火衣的刹那，柯莳只觉得浑身的灵气皆化作了这火焰的柴火一般，被强制燃烧起来，甚至那件火衣的力量也在不断衰减，转化为愈演愈烈的火势。柯莳自然不知道当初廖信如何应对的这一招，便是知道，她此时维持火衣的灵力也只会与星火合作一处，反噬自己。
柯莳意识到自己彻底输给聂焕了。
聂焕也看出来她认输的意思，伸手在她肩上拂了一拂，便有两三点火星被她拍开，落入水中冒出一点白烟，彻底消散。她将柯莳从白龙口中拉出来，然后评价道：“学得很快，初次接触，能找到自保的法子，柯莳，你很有天赋。”
柯莳自从入了小云峰之后，鲜有人这么直白地夸过她，不过一想到这长辈般的夸奖来自聂焕，她又觉得有点别扭。又想到聂焕只有筑基，这份赞誉便更让她心情复杂。
“聂焕，你消耗了这么多灵力，没事吧......”她这话才讲完，便听聂焕剧烈咳嗽起来。
柯莳担忧地伸手想去替她顺气，聂焕右手轻轻将她挡开，左手拇指不动声色地把血迹擦掉，而后道：“无事。”
在柯莳再次开口之前，聂焕指点道：“虽然能自保，但是柯莳你弄错了一点，天陨之火从来都是用来攻击的。”
“嗯？”
“来。”聂焕站在她身后，右手握住柯莳握剑的右手，将乌乌缓缓抽出，而后低声喝道：“燎原！”
一道意，一道充满侵略与暴戾的极致的火意自聂焕手中传来。柯莳只觉得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火，宛如席卷荒原的天灾。随着这一道剑意挥出，升龙潭上竟然燃起通天火光。湖水几乎沸腾，便有一片可怖的黑影自水中窜出，真龙老祖怒吼一声，口中喷出水柱朝二人袭来，这水柱如利刀一般，将升龙潭一分为二。
“老蛇住手，”便在这时，李神都突然出现在潭上，千秋雪一出，将这水柱斩开，护住二人：“这是我徒弟。”
“放屁！”那蛟龙低声嘶道：“哪里来的怪东西！”
跟着李神都一起来的是掌门李寻源，这白发老道双眼精光几乎要将聂焕看透，李神都将千秋雪一收，而后走到聂焕身边道：“师兄，人我看着呢，你别多想了，都回去睡吧。”
“李神都！”李寻源怎么可能被她这么两句话就打发了？当下拉着她到一旁去，要问个明白。
一剑既出，聂焕便松了手，几乎要站不住。柯莳一把扶住她，心中千万般忧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师叔祖应当能替我作保。”聂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柯莳看着远处的李神都，又见聂焕一脸笃定，担忧的心情转了个弯，下意识地问道：“你和小师叔祖......”
聂焕怔了怔，旋即道：“不要多想，什么事也没有。”
“那我......”柯莳似是被这句话鼓舞了一般，一双杏眼比星星还要亮上三分。
聂焕猛然咳了一声，脸色煞白，她看向柯莳，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嘱咐道：“柯莳，好好习剑。”
作者有话说第99章 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