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酱牛肉 ...
-
次日清晨，柯莳喝了两碗蛋羹，便背着剑出门上课去了。她最近掉了左边的座牙，不太能嚼东西，连着吃了小半个月的软和食物，今日出门前特地央求聂焕做些酱肉。
今日剑术课，聂焕是不用上的。待到柯莳出门，她便收拾了碗筷然后开始收拾昨日买来的牛肉。这牛肉还算新鲜，昨日宰杀的，买来之后便和着干净的雪放在缸里冻住。升龙宗专门在山脚下开辟了一块场地，用来散养家畜与家禽，待到长成之后，便杀来供炼气阶的弟子们的饮食。得亏昨天柯莳跑得快，抢着买了四斤黄牛的腱子肉，两条猪五花，还拎了只鸡，现下都码在缸子里，也不怕窜味儿。
聂焕捞了一条腱子肉，在厨房外的水槽里用竹筒引水，将它清洗干净。之后便泡在石槽里去血水。她用从师姐们那里买到的自制澡豆洗过手之后，又回房间开始看书了。这院子原先的主人倒是个妙人，看起来于剑法上颇有造诣。
聂焕前两天从书架上翻到这位的剑术心得，言语精简，往往一矢中的。不过最妙的还是她品评别人剑术的毒辣之语，譬如她写到东莱的周致：“尝闻戏中剑仙的剑法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萍先生之剑我未尝领教过，而那‘小余萍’周致的戏中剑，如怨如慕未曾见得，倒似裹脚布。”
她又点评了五十年前郑和光败给谢知意那场战斗：“世人常道‘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此言谬极。以弱胜强乃是示强以弱，而至刚至强，无可敌也。天下至柔莫若水，刚强之致，断河分海，而柔弱不可转其势。今日和光师侄败与云楼谢知意，非是刚强之剑术输与柔弱，一言以蔽之——和光不行。”
读到此处，聂焕忍不住笑出声来，是重生之后少有的开怀大笑。这笔记的主人虽然言辞尖刻，但其剑术理念却与聂焕暗合。世间并无哪种剑法完全被另一种剑法克制，剑修之间的胜负，不应当在剑法与剑，而在剑修本身。同一种剑法，换一个人便可能是另一种风格。
她从前遍访有名有姓的剑修，与他们挑战切磋。有人败在她手下时犹自不服，声称聂清归的剑术与他相克，于是两人约定互换剑法，三年之后再战，结果却是同样的。那些号称天下至高的剑术，也曾被她用简单的剑招破解。由此可见，天底下的强弱不在于剑法，而在于剑修。
郑和光不行，噗嗤。
聂焕一边笑一边想着，最近还是不要见到郑和光为妙，怕忍不住笑出来。
她翻完这人的笔记，也才一个时辰，牛肉还得再泡一阵。聂焕于是又开始修炼起来。
.
在聂焕看笔记的时候，柯莳正在正殿前的演武场上修习游龙剑法。虽然赵芝叫她来上课，但是诚如孙长老的判断，柯莳的剑术实在是高出其他人一截，除了被郑和光逮住教导了几个月的丁一能与她打得有来有回，其余弟子根本撑不过三五个回合。
“柯莳，不可使用八卦步。”赵芝在一旁道。
“是。”柯莳果真没有再用这步法，单单一手剑术，就把对手打得节节败退。她的剑术启蒙老师是郑和光，而最近和聂焕住在一起之后，更是天天都要互相切磋，寻常炼气弟子根本近不得她的身。
赵芝站在一旁看了一阵之后，挑出两三个剑法熟练的弟子然后道：“柯莳，你与他们同时对练。”
“是。”柯莳与对面三人一礼。
丁一、陈述之还有赵元一三人同时朝她攻来。他们自入门起就不用练习的木剑，所有人都用开锋的铁剑。柯莳以一敌三，还要仔细不要用剑伤到同伴，一时间打得有些吃力。而对面三人则没有这么多顾忌，只专注自己对柯莳的攻势就足够了。
不过这种压制也并未一直持续，柯莳到底是灵力充足，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被他们拖垮。而虽然赵芝禁止她使用八卦步，但是身法却是相通的。她防守试探一阵之后，灵活地窜出三人的包围圈，开始绕场游走起来，时不时地露出点破绽引人上前，然后逐个击破。他们打了将近半个时辰，修为最差的陈述之灵力已经耗尽了。三个对手都被柯莳挑落手中的剑，而她站在原地，不住擦汗。
赵芝点点头，然后走过来问道：“你现在灵力耗尽了罢。”
“是的，赵师叔。”柯莳试图运行周天恢复呼吸。
“很好，”赵芝对正在练习剑招的一位炼气一层的弟子道：“王草儿，你上来与柯莳对练。”
“是。”王草儿上前，二话不说就朝柯莳挥剑。
柯莳当场愕然。
“你在做什么？动起来！”王草儿的剑已经劈到她面前，赵芝厉喝一声，柯莳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地后退。
饶是如此，她左手上臂也被王草儿划了一道口子，伤口沁出一些血。虽然不算太严重，但是疼痛是实打实的。
柯莳被这疼痛刺得脑中一激灵，抬起剑来反击。王草儿并不好对付，非是说她在剑法上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她出剑从不收手，也不闪避。就像是不知道后果一般，她只是专注在自己出剑这一动作上面，不在乎可能会受伤，甚至更严重的结果。
柯莳此刻才好像有点猜到王草儿是怎么孤身一人，在山下的丛林中行走半个月的。无他，以命搏命而已。
柯莳畏首畏尾地发挥不开，王草儿灵力充足，打法不要命，数次将柯莳为了避免伤到她的及时抽手变成了机会，反过来制住柯莳。如是几次，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柯莳不由得也下起重手来。
王草儿冲上来平平刺出一剑，柯莳反手上截将她的剑挑开，接着本应该收手，但是她却顺势朝王草儿的手臂上划去。
“停。”赵芝站在一旁，只讲了一个字，便将两人的动作都停滞下来。他这时走上前来道：“柯莳，你要控制住自己的剑。”
“是......”她把乌乌收回鞘中，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赵芝分开两人之后，便道：“柯莳，你先休息，看同门们练剑。”
.
聂焕运行完三个周天后，她放在流水石槽内冲洗的腱子肉也早已被泡出了多余的血水。她将牛肉拿出来，放在案板上。又拿出挂在墙上的那口刻有环灵阵的铁锅，稍微洗刷了一下，便接了半锅山泉水，将牛肉放了进去。
她把手伸到铁质的锅柄上，灵力自天地间被吸入她的体内，又从掌心传到铁锅的环灵阵上。聂焕的灵力输出越快，这环灵阵升温也就越快。不一会儿，这锅冷水就沸腾开来。她等到牛肉被煮出浮沫之后，将肉捞出洗净，放到一旁的竹簸箕里。
接着便是酱牛肉的酱。豆酱混甜面酱，可这宗门里的斋堂却是没有甜面酱的，聂焕只多放了点豆酱，又取了块红糖，混着热水化开，与那豆酱和在一起。
姜蒜香葱自是不提，八角、茴香、桂皮、香叶还有豆蔻几粒。这山上寒冷，花椒与胡椒也是要的。聂焕往锅中加入小半碗香油，加热到四成左右，将香料放入爆香，而后放酱料翻炒均匀。一瓢半山泉水加入，放两指香葱。待到水沸便将牛腱子下锅，接着便是漫长的熬煮时间。
虽然可以将灵石嵌入环灵阵中央，来替代手动的灵力输入，可聂焕一穷二白，自然没有多余的灵石用来煮什么牛肉。她只能在原地打坐，一边修炼，一边给这锅酱汤输送灵气。半个时辰之后，聂焕停手将那锅酱汤晾在一旁。
这酱牛肉与其说是酱，倒不如说是更接近卤。小厨房中卤香浓郁，倒是教聂焕馋起那一口卤肉面来。她想起昨日买了两条猪五花，又翻出一条稍肥些的，冲洗干净之后切成块儿，又烧了一壶开水泡住，权当是焯水了。之后将这五花肉块也一并捞入卤锅之中，尔后又继续烧煮酱汁。
待到这卤汁再次翻腾，聂焕减小了灵力输出，只将这锅汤汁保持在将将滚开的状态，之后又续了两次水。她在厨房坐了两个时辰，这锅肉才算煮好。
聂焕为自己下了一碗面条，一颗青菜。她将煮好的面条与青菜都放入海碗中，接着从还在冒热气的装酱肉的坛子里捞出两大块卤肉。这卤肉褐红澄亮，夹在筷子上不住颤抖。她小心地将这刚刚煮好的，易化易碎的卤肉铺在面上，又舀了一勺酱汁浇在上面。一碗充斥着浓郁的肉汁香气的卤肉面就此完成。
.
酉时三刻，柯莳走在回云归崖的山道上。四下无人，只有寒风在她耳边呼啸。她皱着眉头捂住左手的伤口，这伤口并不算严重，但现在一个人走在路上，却感到这疼痛难以忍受。
柯莳瘪着嘴感到有些委屈，因为自己修为高、天赋好，所以就不能被同等对待这种事情也太让人生气了。
“凭什么啊......”她一边走一边念着：“凭什么啊。”
走到半路上，连路边的野草都被霜雪掩盖，只有山边的青松依旧沉默。柯莳终于忍不住蹲下放声哭起来，连带着被收回鞘中的乌乌也“呜呜”地响动着。她哭了好一会儿，今日的委屈、离开俗世的不安、对亲人的思念，都被她藏在这无人的山间。
直到夕阳西下，云归崖又下起雪来，她才回到门前。聂焕正揣着一把伞往外走，看见柯莳回来，她安心道：“这下不用去接你了。”
聂焕走在前，柯莳走在后。走廊挂着黄灯笼，天色变暗就会自己亮起来。她们穿过走廊与竹林，又到了炼器房。厨房确实太窄了些，天气好时她们在炼器房外的小院子吃饭。天气坏些便在房内摆桌子。
一推开房门，满屋都是鸡汤的香气。桌子正中摆着的砂锅还在咕嘟嘟地翻滚，这锅上的环灵阵是聂焕自己悄悄画的，她还在出门前画了道简单的火符，此时才刚刚开始生效。
柯莳将装东西的布包挂在炼器房的架子上，她看见这一锅鸡汤，又忍不住有点想哭：“不是酱牛肉吗？”
“就这么想吃吗？”聂焕见她眼眶都红了，只道：“还好我今天煮了，不然怕你哭到天亮。”
“谁哭了！我没哭！”柯莳想要硬气一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抽起鼻子来。
聂焕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出了门去端酱牛肉与卤肉进来。果不其然地，柯莳正在抹眼泪。
她把饭菜都放上桌，然后道：“先吃，吃完再哭也来得及。”
“就说了我没哭！”柯莳夹了一片酱牛肉送入口中，这有些冷的牛肉正好硌住她前几日掉牙的牙床。柯莳疼得脸一皱，“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酱牛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