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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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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吴宸妃气势汹汹往后走去,祖选侍已知道今天这场“搜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急又气,一把推开挟持自己的宫人,大喝道,钟粹宫可容不得你们乱来!
跟随他入宫的其余宫人,也是武艺高强的辽东汉子,容貌虽粗糙,却有以一当十之力,当即将其余宫人侍卫甩开----
祖选侍呼道,陛下赐我宝剑,乱闯者死!!
说罢,随侍宫人从堂内捧出一个匣子来,祖选侍悍然过去,铮地一声,将匣内宝剑抽出了鞘,横亘身前,再一逼视。
吴宸妃带来的一干人等,摄于祖选侍之宠,宝剑之威,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祖选侍方带着余下三人,缓缓后退,也往吴宸妃所去之处而去。他咬牙想,若是吴宸妃敢对后殿那人下什么毒手,自己拼得一死,也要护那人平安!!
哪知,绕过一大片绿荫长廊,心急如焚的祖选侍,却见到吴宸妃呆若木鸡一般,站在那屋子门口。
屋子的大门敞开着,能将院中刻意栽种的,果实累累丝瓜花葡萄藤的清香送入内里,秋风送爽,沁人心脾。祖选侍记得眼见皇帝在布置时,面上那种幸福的神色----他说,袁督师不喜欢龙涎等香料。
这是朱罗璃布置的,和袁督师一起生活的家园。一贯都是皇帝来了,闲人免入,贸然闯入者嘛----
吴宸妃双目发怔,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握着的长剑都铮地掉在地上。他僵木地,凝视着屋内那人,对其余一切都浑然不觉。
吴宸妃的美梦与噩梦,都出现过这个人的身影,美梦是自己身穿皇后的龙袍,朱罗璃看也不看匍匐跪拜的这人一眼。
噩梦则是---他就这么一步步走了过来,步履一如从前那般沉稳。
他身穿一件素葛直裰,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华贵佩饰,不知情的人见了,定会以为是待罪的失宠宫眷,怎会想到他,他竟是被陛下痴痴迷迷恋着爱着那么多年的那个人。
袁督师本坐在屋内看书,突然听得陌生脚步声,心知必不是朱罗璃,抬头一看,却见是自己从前的学生平西王世子吴氏----当年他便极喜爱此子聪敏,年纪轻轻又颇为老成,且不似太子一般粘人,半点也不失师生之礼。
如今,已长成了个白皙凛然的英雄少年----看他装束,蟒袍华贵,金线耀眼,显然已是后宫最尊贵之人,袁督师感慨之下,站起身,冲他涩哑道,长伯----
长伯是吴宸妃的字。袁督师的嗓子果然受损过----两个字他说来艰涩沙哑。
祖选侍听了只觉有些心酸,想当年在辽东,众将团坐,袁督师戎装披甲,指点图纸侃侃而谈----声音是何等抑扬顿挫,战场士卒疲惫时,他为鼓舞士气振臂大呼,又是何等洪亮如钟----
吴宸妃只觉得如陷入又一场梦魇中,他最视为眼中钉的那个人,偏偏如此如此猝然,再度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从他教导他与太子念书的第一天,他见太子朱罗璃欢天喜地攀着他的腿,便觉得心里有一根刺。
一天天过去,表面彬彬有礼尊师敬他,但那根刺却越发尖锐----
像被扎到一般,浑身一颤。他盯着眼前的男子,几乎控制不住去附身捡起宝剑,就这么恶狠狠地一戳----
吴宸妃捏紧了拳,不自主恶狠狠地臆想。所以虽然他极力想让自己戴上从不敢置信至惊喜这么一系列的表情面具,但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要翻出狰狞来。
他还不自主地后退一步。
袁督师皱了皱眉,却看向长廊尽头。
这时,隐约又有嘈杂声,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往这方向奔来,吴三桂猛地一颤,清醒了几分。因为他铭记着那样的脚步与那人雀跃的心情----投向自己的爱侣怀中的朱罗璃。
原来,卢贤妃见豫妃在宫中闹腾,忍无可忍之下,亲自赶去前殿通知了陛下。朱罗璃一听,朝也不上了,竟立马就朝钟粹宫奔来。
见到皇帝赶来,祖选侍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欣慰地看着皇帝就像瞎子似地无视吴宸妃,直奔袁督师身侧,拉起他的手,殷切问道,可惊扰到爱卿了吗?
袁督师抽回手,摇了摇头。
朱罗璃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复又拉起袁督师的袖子,在脸颊上蹭了蹭,喃喃道,爱卿……如此直白的喜爱迷恋,当然也一一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吴宸妃渐渐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于是,他强行逼迫自己做出惊讶的表情来。但他依旧能听得血液在额头太阳穴凸凸直涌的声音,心脏仿佛也连着额头,一阵抽痛。
跟在皇帝身后赶来的卢贤妃,则在细细打量袁督师,他看清他的眉眼时,恍惚领悟了从前有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受宠----容貌都有几处与眼前这人有或多或少的相似。也领悟了为什么过一段日子那些人就会失宠被弃----因为他们没有丝毫相像的气度。
祖选侍则很欣慰,并有些微骄傲,他觉得自己终于守护好了一回袁督师,稍微抵了一些几年懵懂不知让他为奴受苦的愧疚感。
之所以进宫,就是和皇帝密约,以自己做幌子,保护照顾好袁督师,直至朱罗璃封督师他为后那日----想他辽东祖氏,竟然以此种方式牵扯进皇帝的后宫----
祖选侍悠悠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最初听到袁督师这人时,还是天启三十三年,辽东局势吃紧,北方部落蠢蠢欲动,大战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祖家上下,都有军职,自然不遗余力筑城练兵以御敌。就在那紧要当口,突然听说有位辽东近略新上任----此人是进士出身,做过太子的老师。
自然而然他把这位袁经略和从前哪些只知胡乱指手画脚瞎干预军务待敌人来了胆子却比兔子还小的令人生厌监军形象,结合在了一起。祖选侍还没见到本人,却已经厌恶上,待他来了,也借故迟迟不去拜见。
后来,祖氏就听说,袁督师巡视后,觉得自己修缮的宁远一带城池,不够坚固----他火冒三丈,又自信这姓袁的不敢真对辽东祖氏动手,便怒冲冲去宁远,要与这人当面理论一番。
不过,他亲眼见到石灰搅拌糯米汁涂抹后的城墙,以及在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的袁督师时,他才有些意识到,这人与之前的那些,似乎不同。
当袁督师伸出满是厚茧的手,虚扶他行礼起身时,他还是依旧在想,此人是否来沽名钓誉?
两人言谈一阵,祖氏发觉袁督师对辽东军务竟然知之甚多,问其缘故,袁督师说是自己从前游历时遇见了曾在辽东服役的老兵,有心向他们请教过。祖氏又想,此人,或许会是个人才吧。
一直到宁远一役前,祖氏想的都是,或许。这个念头尤其有时还会动摇----比如袁督师增用了百万两军饷不算,还常常让太子额外弄些钱来辽东----他莫不是贪污吧?
袁督师每向太子要什么,从来就没有满足不了的。祖氏还听到京里传来风声说,有一次皇上不许太子再往户部要钱,结果太子竟敢耍手段----将东宫中的金玉物品,派内监拿去城中,说为了凑齐军费忍痛贱卖----民间哗然,逼得皇帝又下旨让户部出了二十万两银。
祖氏跟着袁督师筑城固防,后来知道,袁督师花很大一笔钱,买了一种怪模怪样的圆筒形武器,架设在城楼上,更以一笔厚酬,找了几个怪模怪样的红毛人,教习演练。
因此,京城那边就有风言风语说,袁督师勾结夷人,企图里应外合,献城投敌。祖氏听了,哭笑不得,敢情在那帮人眼里,红毛夷人和鞑子夷人,既然都叫夷人,想来也没什么分别,是一伙的。
袁督师对这些流言丝毫没放在心上。每日只加紧筑城,练兵。祖氏想,一定是因为,袁督师有太子撑腰,还怕什么?
太子待袁督师极好。哪怕是初冬,也有特使前来辽东,为袁督师送上南方的柑橘荔枝等水果。想到太子早就看中了袁督师欲迎娶的传言,不免有人暗自嘀咕那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啊。
而袁督师,则似乎有些持宠,并不感激反而皱眉道,劳民伤财,殿下怎能如此胡来?
他自然是什么人情银子也没打点给千里迢迢前来送水果的内监,更对人家的不满视若无睹。那些人,因为太子的缘故,对督师最多也是敢怒不敢言。而袁督师这般有恃无恐的做派,更像印证了传言。
如此如此,祖氏有一天实在按捺不住,便询问督师,太子是否登位后,会封他为妃?
哪知督师哈哈大笑,爽朗道,怎可能。咱与太子年岁相差悬殊,那事,只是太子年幼戏耍,童言无忌怎地被传了这些年?
祖氏还想问,督师却正敛道,我早已有了家室,与糟糠之妻感情甚好,不愿入宫,何况按规矩律法,我已成婚,也断不会再入宫承欢了。
祖氏偏不死心道,督师可记得大唐年间,太平皇子看中薛邵一事?则天皇帝一道旨意,就赐死了薛邵的妻室,招其入宫----
袁督师脸色凝重起来。半响,决然道,我朝天子断不会那般……再说,我也不是那薛邵,任人摆布。须知有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时祖氏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可后来,这些微的不详之感,被战事的紧张疲惫,与大捷后的狂喜冲淡得了无痕迹。
天启三十三年秋,鞑子抛下一地尸体,无功而返,其中首领赤哈尔努,更是被袁督师布下的红衣大炮所伤,未几竟一命呜呼。
消息传来宁远,军民欢庆。袁督师被一众将领团团围住灌酒后,又被七手八脚扛起来往天上抛----欢呼声雷动中,军中的健儿们兴奋得蜂拥上前,纷纷想触碰一下这位最高统帅。
祖氏也又是笑,又是叫,一边还要防止督师没被接住摔伤。这个脸膛粗红的汉子,其实早在那一日前,不知不觉中,已对袁督师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