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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热闹 ...

  •   马车很快驶动,轱辘辘地顺着蜿蜒小路,很快离开了村子。

      “这就走了?”

      “没追究陈二家的?”

      村民们一下子松了口气,紧张和担忧从脸上褪去,只剩下看热闹的热切。就算镇上员外家的小姐被抱错了,流落到乡下,都是一件津津乐道的新鲜事。何况是侯府的千金?

      有人往院子里走,打算跟杜金花打听打听,刚刚贵人都说了什么,也见见这位掉出凤凰窝的真麻雀。

      “家里事多,就不招待各位了。”杜金花直接回绝了,站在院子里赶人。

      有厚脸皮的,非要凑进来说话:“二嫂,你身子好些没有?听说你病了,这家里一直抽不开手,没来得及看你。”

      一边说,一边眼睛乱瞄,往屋里看。

      杜金花黑了脸:“不劳关心!”

      “哎呀,乡里乡亲的,何必见外?”妇人眼珠子乱转,探着身子往屋里看。

      “行了行了!”这时本家大嫂抱着孩子走进院子,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抬手赶人,“我兄弟家忙着,招呼不开,都回去,回去,改日方便了,大伙儿再说话。”

      她话说得大方,既赶了人又没说死,渐渐人都散了。

      杜金花喘了口气,站在院子里,眼前一阵阵冒金星。她心头肉被剜,这阵子难过,可恨这些人还要当热闹看!

      等到看热闹的都走干净,大嫂弯腰抱起孩子,往屋里头看了一眼,说道:“咱自家孩子送还回来了?”

      “嗯。”杜金花想起屋里坐着的亲闺女,心口一阵阵的生疼。养女被接走,亲生的被送回来,这都是啥事儿?

      这是两个孩子啊!不是个物件儿!就这么有来有回的,不是糟践人吗!

      大嫂把孩子往上抱了抱,揪出孩子吃进嘴里的手指头,说道:“你也别太难受了,这就是命。”

      合该她跟那金枝玉叶有段缘分。

      也合该自家这个孩子,到底不是真正的富贵命。

      “往好处想,好歹把咱自家孩子送还回来了。”本家大嫂又道。虽然养大的孩子离开了,好歹亲生的回来了不是?走了一个,又回来一个,不算太亏。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杜金花难受得直捂心口!

      “不是这么回事儿。”她难过地说。

      养女被侯府接走,她虽然舍不得,但知道孩子是人往高处走,以后就是侯府千金了,锦衣玉食,仆婢成群,心里再难受,也还是盼着她好。

      可亲闺女呢?

      说的好听,是送回来了。可谁看不出来,她是被赶出来的!

      “唉。”本家大嫂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劝了。事情就是如此,还能叫人说什么呢?看她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孩子,说道:“你想开些,别再积了病灶,身子垮了可不得了。孩子饿了,我回家去了。”

      转过身,摇了摇头。

      如果她是侯府夫人,根本不会把孩子送回来。抱错了又怎样?陪在身边十五年的孩子,眼瞅着要出嫁了,又不是陪送不起嫁妆。两个孩子,她都养!

      侯府还是小气了些,十五年的感情,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但这样的话,她不能对杜金花说。

      “大嫂慢走。”杜金花送到篱笆门口,等人走远了,便转身回来。

      屋子里,锦衣华服的少女仍旧坐在桌边,衣着打扮,神情仪态,皆与四周格格不入。

      “你,你叫什么名字?”最终,大嫂先开口打破凝滞的气氛。

      “宝音。”少女回答,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波光莹莹,美丽得好似浸在溪水里的宝石。两个嫂子本想跟她说说话,拉近一下感情,顿时嘴拙起来了。

      “宝音啊,”大嫂刻意笑了一下,“是个好名字。”

      “也没多好。”这时,二嫂开口道:“若是没被抱错,咱爹娘给你起的名字叫‘琳琅’,可比‘宝音’好听。”

      琳琅,是美玉的意思,原是杜金花见小女儿生得白净可人,心里喜爱,特意请人起的——村里独一份的,比什么小翠,春花,小菊等好听多了。

      大嫂表情僵了一下,心下暗怪弟妹口没遮拦,制止一眼,然后问道:“口渴不渴?肚子饿不饿?早上几时起来的?要歇息会子吗?”

      陈宝音转动视线,看向大嫂。她记得,大嫂姓钱,闺名碧荷。父亲是个老童生,可惜去世得早,哥嫂当家,她日子难过,因而养成了小心翼翼又周全的性子。

      她又看向二嫂。二嫂叫孙五娘,家里排行第五,在镇上开猪肉铺的,上头四个哥哥,都对她非常疼爱,所以性子直白坦率,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顾及别人的心情。

      垂下眼睛。

      她为什么知道这些呢?因为半个月前,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不是侯府千金,而是被抱错了的。梦里,她不愿意接受事实,死缠烂打,非要留在侯府,继续做侯府千金。

      真千金回来后,她跟真千金争宠,刻意在真千金面前显露自己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侯爷和夫人也爱她。不仅如此,她还嫉妒真千金的姻缘,猪油蒙了心一样,破坏真千金的婚事。梦里,她在一个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极尽卖弄,可谓荒唐又离谱。

      醒来后,陈宝音根本没当一回事。自己是抱错的?不可能。再说,她也不可能那么疯。惦记着糖蒸酥酪、藕粉桂花糕,还有新送来的肥蟹,清蒸也好,煲粥也罢,想想就叫人口水流下来!

      她兴冲冲地起床,坐到梳妆镜前,在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准备梳妆完毕去吃好吃的。

      就听到院子外头响起动静。一打听,说是孙嬷嬷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夫人叫去,一点脸面都不给,当众上了板子。

      霎时间,她浑身一寒,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窟窿里,控制不住地打起摆子。

      旁边丫鬟发现她的异样,惊叫起来,但她像是一尊石雕,一丝反应都给不了。

      等到终于恢复知觉,立刻推开丫鬟,拔腿往外跑去。然后,就看到了梦里的一幕——孙嬷嬷趴在刑凳上,披头散发,衣衫染血,却癫狂地大笑。

      怪异的话语,从孙嬷嬷的口中说出,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竟跟梦到的一样,她不是侯府千金,而是乡下农户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她看着夫人惊怒交加的脸,浑身都冷透了,从里到外冒着寒气。

      后来的事情,恍恍惚惚的。孙嬷嬷说的话被验证,她果然是个假货,府里上下都猜测她会被怎样处置。她求见夫人,但夫人根本不见她,她终于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荒唐,死皮赖脸的,非要留下来。

      并不是外人嘲讽的那样,是贪慕荣华富贵。而是侯夫人是她的娘,侯府是她的家。她在这里长大,每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她在这府里生活了十五年。

      但谁会信呢?

      她异常安静,躲在院子里,没有再求见夫人。她害怕,怕自己真的变成梦里那个疯狂、寡廉鲜耻、下作的样子,也害怕看到叫了十五年的父亲、母亲,用失望、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他们要送她走,她走就是了。

      “宝音?”回到屋里的杜金花,从两个儿媳口中得知了女儿的名字,坐在大儿媳让开的木凳上,犹豫着,小心着,“我是你娘。”

      肚子里有千言万语,结果只说出四个字,我是你娘。杜金花只想咬自己的舌头,再往大腿上拍一巴掌,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孩子刚回来,会愿意认她这个粗鄙的乡下妇人做娘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可是,她听见了什么?

      “娘。”女孩抬头,轻声叫道。

      杜金花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是这么漂亮,仔细看去,眉眼有她三分影子。可她华服加身,看上去那样高贵,仅有的一点相像,都叫她不敢认。

      “爹。”女孩扭头,又看向陈有福。

      然后是陈大郎、陈二郎夫妇:“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她声音很平静,不像是一个贵族小姐沦落到乡下,所拥有的不平,愤怒,狂躁不安,看谁都有仇。

      她似乎性子很好,不难相处的样子。

      “哎,哎。”讷讷的陈有福。

      陈大郎、陈二郎夫妇也都应声,叫她一声:“妹妹。”不论如何,这是他们的亲妹子了。

      “以后,打扰了。”陈宝音低下头,手指搭在膝上,用力绞着。看上去很平静的女孩,其实在竭力忍耐鞋子被泥巴糊满的难受。

      不单单是王嬷嬷沾了一脚泥,她也是一样。

      院子里的地面被雨水浸透,泥土湿软烂糊,她下马车后,穿过院子,短短的十几步路,鞋子和裙角都被泥巴糊住了,难受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杜金花不知道女儿难受得想跳起来脱鞋脱袜,看着她垂眼安静的样子,心里蓦地一酸。

      这是她的孩子,亲生的孩子。本来该被她养在身边,好好疼爱的孩子。

      绝不会被无情赶出家门的孩子。

      “说的什么话?”率先开口的是陈二郎,他笑得热情,一只手搭在妻子肩头,站得没个正形,冲陈宝音挑挑眉毛,“咱都是一家人,什么打扰不打扰?”

      往常总嫌二儿子吊儿郎当,但这次杜金花听完后,点头道:“很是,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说那些外道的话。”

      陈有福也开口了:“咱们乡下人家,穷,苦,给不了你好吃好喝,你别怪咱们就行。”

      他们倒不会嫌她打扰,只要她别怪他们给不了她好日子。

      “宝音一看就是讲道理的姑娘,不会怪咱们的。”大嫂笑着圆场。公爹不会说话,这话要是叫新小姑子误会了怎么办?误会家里嫌弃她。

      陈宝音抬头,视线在大嫂脸上划过。这话,跟扣大帽子似的。若是从前,她反口就顶回去了,但此时,她揪着手指,没有作声。

      梦里,她在侯府上蹿下跳,最终被厌弃,送回乡下。当时她精神状况已经不好,疯疯癫癫的,但爹娘和哥嫂接纳了她,给她遮风避雨的地方,给她一双碗筷,尽力照顾她。

      他们都是好人,还是她的血亲,她应当珍惜。

      “不讲道理怎么了?”杜金花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女儿的沉默,她想起王嬷嬷的话,什么任性,什么教不好,立时“呸”了一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的闺女,不用讲道理!”

      钱碧荷顿时讪讪。她瞎做什么好人?低下头不说话了。

      孙五娘刚把陈二郎搭在肩膀上的手拍掉,脸上看好戏似的,瞄了瞄婆婆和妯娌,笑嘻嘻道:“可能大嫂想到琳琅了吧,琳琅就很讲道理。”

      钱碧荷脸色变了,煞白一片,嘴唇哆嗦着,抬头看着孙五娘,敢怒不敢言。

      这会子,说什么不好,非要提琳琅?

      谁不知道,“琳琅”两个字是婆婆的心病?新的小姑子,定也不爱听这个!这个孙五娘,太过分了!

      杜金花的脸色果然不好,瞪了二儿媳一眼,喝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孙五娘撇撇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她生了两个儿子,是陈家的大功臣,谁能把她怎么样?

      杜金花一下子头疼起来。闺女头一天回家,就闹成这样,实在不像话,她简直想拿鞋底子给这两个棒槌一顿鞋底炒肉!

      心里又恼恨侯府来人突然。接走琳琅时,什么也没说,她哪想到侯府连个女儿都养不起,会把宝音送回来!

      送回来就送回来吧,招呼也不打一个,让人全然没准备!否则,她早就教育两个儿媳,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哪会发生这种情形?

      “老大家的,去抓只鸡!”她直接吩咐,手指朝外一指,“给你们妹妹接风!”

      钱碧荷不敢有意见,低声道:“是。”

      “老二家的,割两斤肉回来,要肥瘦相间的,割的不好我可不依!”杜金花又吩咐道。

      孙五娘家里开肉铺的,她回去一开口,孙家就会割最好的肉给她。

      “知道了,您拿钱给我。”孙五娘起身,伸出掌心朝上,问杜金花要银钱。

      家里没分家,吃喝穿用都是杜金花管着,绷着脸,起身道:“等着。”

      不多时,从里屋出来了,将一把铜钱拍到孙五娘手里:“快去快回。”

      “好嘞。”孙五娘把铜钱收起,笑眯眯的,抬脚往外走。

      陈二郎拔脚就追:“娘,我跟着去。”

      媳妇手里有钱,他们可以进茶馆听听说书的,吃上一碗馄饨,再买两碗甜汤。

      至于猪肉?媳妇回家拿肉,从来不用给钱。

      他脚下生风似的,嗖的一下,窜出去老远:“妹妹,等哥回来给你带糖吃!”

      杜金花嘴角抽了抽,懒得费力气喊他回来,嘲讽道:“给你妹妹带?你儿子都吃不着你嘴里省下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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