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84、第 84 章

　　离着向秦山脉不远的密林中，一位面色苍白的老者和两个满脸惊恐的孩子坐在篝火旁。
　　三人皆是同一派的玄门装束。
　　老者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巴巴的饼，递给两个孩子，同时用虚弱的声音道：“闻笛，和妹妹把这饼分了。吃饱了早些安睡。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是亲兄妹，家里姓夏。
　　大的是哥哥，刚满幼学，正是老者口中的闻笛。
　　妹妹不过四岁，闺名闻莺。

　　夏闻笛犹豫了下，接过饼小心翼翼撕成两半，一半给了早就饥肠辘辘的妹妹夏闻莺，另一半还给了老者，“师叔祖，您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打那些‘无瞳人’。”
　　夏闻笛的师叔祖，铁剑门掌门金大通惨然一笑，“不用了。我这条命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别浪费仅有的食物。闻笛，你要记得，如果我真死了，就带着妹妹一路向西南走。无瞳人只对结过丹的修仙者感兴趣，你们尚未结丹，应该可以顺利逃走。以你们的脚程，五天后能看到一座叫北埊峰的大山。山上有个玄门大派叫易青派。我和易青派固巍堂掌御张俭长老是旧识，你拿出铁剑门掌门印信，他们一定会收留你们。”

　　金大通说完这些话，忍不住咳嗽起来，血沫子不小心蹦出双唇，滴露在半张饼上。
　　他在三天前就受了重伤，要不是舍不得眼前两个家破人亡的孩子，心心念念想把他们送去北埊峰，早就撑不下去了。
　　夏文笛含着泪，用袖子替金大通擦掉唇边血迹，然后用力咬了口带血的饼，大力咀嚼着，仿佛他吃下的并不是粮食，而是杀害铁剑门全派的“无瞳人”。

　　人族歼灭魔族，太平了还不到两年，大约从三个月前开始，玄门中突然爆发出一种怪病。
　　得病之人先是精神萎顿，整日渴睡。
　　而后突然某一天，眼中找不到瞳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乳白色的薄膜。
　　当薄膜出现后，整个人便丧失理智，不管以前亲疏关系，直接挥剑残害身边同门。
　　而且每一次都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出手狠辣令人咋舌。

　　刚开始的时候，仅仅是零星几个过了结丹期的弟子发病。
　　被门中长老制服后，没几天功夫人就死了。
　　百家玄门震惊之余慌忙寻找发病原因，一时间众说纷纭，皆是妄加猜测。
　　过了两旬发病者愈来愈多，态势竟然变得不可控。
　　虽然发病者灵力不强，但人数骤增让各家都感到疲于应付。

　　特别是有些小门小派，上下竟然有七八成的门人成为了无瞳之人。
　　如此一来，整个山门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双拳难敌四手！
　　不论门派大小，从人数来说，总是境界低微的弟子远远多于境界高的长老。
　　即便掌门和长老们本领再高强，面对那些自己平日里待如亲子的弟子们，他们很难痛下杀手，结果反倒害了自己。

　　更令人感到惧怕的是，无瞳人一旦得手，会立刻变得像饥饿的野兽一样，剖开死者丹府，连皮带血啃食内丹。
　　整个现场惨不忍睹！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
　　吃下内丹的无瞳人比以前更强悍，仿佛吞进肚子的内丹即刻为他们所用，导致后续更难对付。
　　如此周而复始，连吞数人内丹的无瞳人境界诡异拔升，累积到一定数量后直接爆丹而亡，也会牵连到无辜者。

　　群蚁溃堤的现象不断出现，引得小门派人人自危，不断向四大玄门求救。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四大玄门竟然同时保持了缄默。
　　有消息传出，四大家的情况也不太妙，可以说是分身乏术。
　　直到此时，百家玄门才惊觉，这次事态竟比三十多年前魔族入侵更严重。
　　昨天还能并肩作战的同门，没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就有可能变成自己的催命符。
　　所有人都生活在猜忌和恐惧中，以至于开始自相残杀。

　　两个月后，有近一半的玄门小派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速度之快令人折舌。
　　大量侥幸逃命的修仙者开始往四大玄门的位置聚集。
　　原本对于四大玄门，大家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之前他们未有施加援手。
　　却不料，一向只收女弟子的隐羽宫竟然第一个大开方便之门，放不少流浪的修仙者进入山门。

　　正当这些人觉得身有依靠，大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形势急转直下。
　　隐羽宫毫无预兆地关门落锁，从长老到刚结丹的年轻弟子，上下近六十多人全都摇身一变成了无瞳人。
　　那一夜，整座隐羽宫成了血海炼狱。
　　隐羽宫掌门被分尸，未结丹的二十多名女孩子身首异处，九成投靠而来的修仙者被杀并失去了内丹。

　　逃出来的十几人沿着向秦山脉一路向北，想去最近的陵仙阁求助。
　　可惜的是，等待他们的是另一道绞索。
　　陵仙阁阁主孟双鹤用阵法，把所有围绕在青雾峰附近的修仙者一网打尽。
　　他将陵仙阁内所有能变成“无瞳人”的长老和弟子都放进法阵，随即大开杀戒。
　　至于不能控制的，早在数天前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剑下亡魂。
　　整座青雾峰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气把山上所有动物都惊走了。
　　就连吃腐食的禽类也不愿靠近。

　　铁剑门被自己门内弟子毁于一旦。
　　金大通贪图就近，带着仅存的两个年幼弟子想找个安稳点的地方投靠。
　　孩子们走得慢，加之玄门动乱，消息沟通不便，等到了陵仙阁附近时，屠戮已经接近尾声。
　　幸亏在边缘地区就发现了不妥，金大通奋力拼杀，带着孩子侥幸逃脱，他们三人竟成了唯一一行幸存者。
　　但因为腹部有个碗大的伤口，又没有得到妥善医治，眼看着几近油尽灯枯，只得在自己还有几分清醒的情况下对夏闻笛交代后事。

　　两个孩子吃完干粮，身体紧紧挨在一起才安心些，没多久便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闻笛突然惊醒。
　　他摸着一头冷汗，不期然发现天边开始放光，而金大通不知在什么时候咽了气。
　　他慌忙叫醒妹妹，对着这位疼爱他们的长辈恸哭一场，然后带上金大通的佩剑，毅然决然踏上了西去的道路。

　　金大通的判断并没有错。
　　夏家两兄妹的确在路上遇到了从其他门派游荡而来“无瞳人”，却对他们熟视无睹。
　　最夸张的一次，两个无瞳人离着他们不过五步远，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很像是向秦山脉。
　　就在夏闻笛以为自己和妹妹能一路平安到达北埊峰的时候，却不想发生了件意外之事。
　　几个逃命的玄门中人看中了金大通的宝剑和他的妹妹，强盗般截住了他们。

　　夏闻笛用力睁开眼睛，但还是看不清面前的人。
　　他的一双眼睛被打肿了，只能看到一条缝。
　　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有妹妹惨烈的哭叫声，“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他向着模糊不清的人影扑了过去，无数拳头又落在他身上，把他打得浑身疼痛，一下子喷出了血。
　　对方边打还边骂道：“小兔崽子老实点，不就是一把剑，我们还不想杀人。”

　　夏闻笛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不在乎被对方抢走师叔祖的佩剑，而是他们劫持了妹妹，想要把她带走卖钱。
　　哭声混杂着辱骂和殴打的声音，响彻于这片罕有人迹的山坳。
　　当夏闻莺的哭声骤然停止的时候，夏闻笛也快要陷入昏迷。
　　他硬撑着一口气，一把抓住了在眼前晃动的一条腿，集起剩余的体力，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没等碰到对方，眼前不觉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等夏闻笛从黑暗中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鼻尖闻到的除了浓重的药味再无其他。
　　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被疼痛逼醒，忍不住呻吟出声。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起来，“我哥哥醒了，我哥哥醒了。”
　　那是闻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爽朗又带点懒散的少年声音响起，“醒就醒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敢咬少爷我，等他痊愈，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
　　第三个声音响起，是个十分优雅动听的年轻女子。
　　只听得她温婉笑了两声道：“行了，这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都过去四天了，还生气呐。你以前的气量没这么小吧。”
　　女子话音刚落，夏闻笛就听到妹妹战战兢兢道：“前尘哥哥，你别生气。我哥哥不是故意要咬你。哥哥伤得很重，你别打他，好不好？”

　　听到这些话，夏闻笛顿时冒出火来，他听出妹妹说话时已经在抽泣。
　　可他稍稍动一下，就感受到了钻心的疼，额头冷汗不要钱似地往下流。
　　被夏闻莺唤作“前尘哥哥”的人冷笑了一下，“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哭？少爷我最讨厌看到人哭，身体倒是小小的一只，怎么能藏着那么多眼泪！难怪哥哥他们都不喜欢女人。呃……罗姐姐，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你不一样，你不爱哭。”
　　声音好听的女子轻叹了口气，不过听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不用安慰我，你又没说错。你那两位出类拔萃的哥哥，的确不喜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