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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执念(九) ...

  •   时隔五百多年,人类繁衍,世代更迭,却在经历了那场天罚过后,全然不知何谓光明。

      ——直到那一日。

      家家户户只觉自己生活的地方又挨了道重击,浑噩了整整数日不敢出门,更有甚者,还放出谣言,说这明光乃是别种形式的降罚,一旦出门,定会惨遭烧灼至死!

      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而第一日那些因为睡意朦胧,脚快而暴露在阳光下的人哪能辨得出孰真孰假,吓得提心吊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躲在家中,裹紧被子,以泪洗面,生怕自己下一刻化了都没人知道。

      但这谣言很快就破了。

      因为,就在太阳出来的第一日,不少人看见了存安酒馆的大和尚肃着一张脸,打开了门。

      ——即使过了数日,任督也仍没放弃,一早便起床出门,带上雨披和工具,出城挖人。

      众人皆知,只道卍字任督,无事不惹,开不得玩笑,严肃得很。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打开酒馆大门,望见朝日的暖光就这么洒落在门前,面无表情间,在门口站了许久……

      然后,大步跨进了朝阳的晨辉之中,宽袖摆晃,坦坦荡荡,就像先前所过的每一天那样,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存安众人,别的不说,光看任督便知,先前那晒了要死的说法可不就是以讹传讹吗!

      五百多年不曾沐浴过阳光的人类对此颇感新奇,但接踵而至的,便是身体上的不适,因为从未晒过太阳,不知道身体对于光照的耐受程度,加上早春冷意未过,因为贪暖,不少人都接连晒过了头,中暑且不说,短时间内从头黑到脚的人更不在少数。

      故而,医馆近来生意骤旺,几乎日日人满为患,不是在太阳底下睡着晒伤了,就是某一日陡然发现自己突然黑得像个行走的木炭,以为得了什么绝症,连滚带爬地就往医馆里钻,叫放号的小医童头疼不已,怎么劝都不听,说什么也要求上一诊方才死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存安城被大火烧塌的外墙需要重建翻修,渐渐的,来龙鸣山寻人的队伍日渐缩减,最终只剩下任督一人。

      而事实上,撤退并非他们的本意,而是城中尚有诸事繁乱,任督思忖之下,主动开口,让他们回去主持重建工作,这边的,他来就行。

      大胡子好说歹说,然任督心意已决,他无奈之下,只好应下,并叮嘱道,若是有任何情况,随时招呼。

      在太阳出来的那日后,又过了整整五日,任督白天挖地,夜晚出巡,整个月几乎没怎么好好歇息,气势虽然不减,但在旁人看来,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状态极差。

      而说到夜晚出巡,并无他由,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罢了。

      自从龙鸣山的那场大战过后,栾洲之上,所有的魔物像是都凭空消失了一般,而自从云散日出后,便更是如此。

      说来也是可笑,他每夜出巡,刨根究底,他不过就是想看一看,哪里还有没有魔物的身影……

      对于眼下突如其来的安平,任督不得不承认自己极不适应,就像心里凭空多出了一个大洞,无法填平。

      ——屠魔的血路,他走惯了。

      长长叹出一口气,化作了一团白雾,任督挖得累了,站了片刻,便把铲子往旁一扔,不顾地上泥土脏污,放开手脚,就地一躺,望着晴空,两眼发直。

      光线刺了眼,也不知在较些什么劲,望了许久,望得连眼睛都有些发黑了也依然不肯闭上。

      “再看,会瞎。”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任督两眼蓦地一睁,平躺着,怔在了原地。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起身回头,看见身后墟坡上,屈膝而坐的那道熟悉的黑影,一头黑发,却不似以往那般高高束起,而是披肩放下,用发绳简单一绕,黑发随风,肆意扬起,淡然而随性。

      夜影坐在坡上,单膝曲起,一手搭在曲起的膝头,另一手支着下巴,远望的目光拉了回来。

      “好久不见。”

      任督站起身,半沉着张脸,往边上一捞,拖着手里的铲子任其在粗糙的地面刮出危险刺耳的声响,沉步走近。

      “咣——!”

      一声巨响,任督一言不发,手里的铲子高高举起,猛地落下,砸在了夜影身旁,断做两半!

      夜影看了一眼身旁受了惯性、断在一旁抖动不停的铲头,轻声一叹。

      “……抱歉。”

      “滚!”任督黑着脸,满心愤懑,这人怕是耍他耍得有趣,何时出来的竟然半句不吭,累他吃不好睡不好,接连整月,一顿好找,铲子都挖断了几根,满手伤痕就更不用提了!

      夜影挑眉,抿起的嘴角带了丝浅浅的笑意,道:“真让我滚?”

      任督不说话。

      “那我滚了……?”说着,夜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脏尘,作势要走。

      “……回来!”任督怒气沉沉,“叫你滚你就滚,你屑得听,我还不屑得使唤你!……滚!”

      夜影:“……”

      颇为无奈地,知道任督恼他,也不多话,便转身又坐下了。

      “怎么还不滚?”

      夜影心下失笑,心想,这人原来这么幼稚的吗???

      拍了拍袖子,余光瞥了一眼脸黑的任督,懒淡地开口:“因为你不屑得使唤我,我也更不屑得听。”

      一时无话,二人就这么静坐了半晌。

      半晌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任督开了口:“你家……青刑呢?”

      余光瞟过夜影的嘴角,只见那原有的笑意顿敛了。

      任督垂下眼帘,心里发沉。

      ……这大概是他活这么大以来,说的最蠢……也最惹人厌的一句话了。

      他心知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万一在夜影那儿,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呢……

      任督嘴上虽不承认,青刑是魔物,且真身不明,但一码归一码——豁出性命,只身挡下天罚之举,不论是何目的,至少,在他任督心里,分量足矣。

      空气静默了半晌。

      身旁,夜影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着,抬目往天。

      “他出远门去了。”夜影淡淡轻声,望着朗朗天穹,目光专注,“我在等他回来。”

      任督抿紧了唇,默了半晌,才迟迟低声:“魇月……你、要想开点,那是天劫,不是其他东西,你真的打算……”……打算就这么耗死自己吗?

      “我知道。”夜影摆过头,黑色的瞳眸清澈,冲着任督,眉眼微弯,“魇月从不诓人,他是我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差。”

      “他让我等,我便信他。”

      任督皱了皱眉,心下存疑,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多说什么,只能作罢。

      “……还回酒馆吗?”任督问道。

      “不了。”夜影答得轻快,“五百多年了,我想休息了,酒馆,就不回了,至于打不打招呼,你决定就好……”这五百年间,他过得浑噩,对谁都尚可,唯独对他自己,满腹怨憎,甚是苛刻……

      是时候,该好好活一回了。

      “既然决定了,那就自己好好过,别隔三差五的饿死在被窝里,说出去也不知道丢谁的人。”话说开了,任督显然也放松了不少,直言侃他。

      “若真要饿死了,你会给我送吃的来吗?”夜影笑笑,仰起的面庞上,那双澈目近乎贪恋地遥望着天上晴空,笑意朗朗。

      “鬼才给你送!别说现在,就是换在以前,你看辰风乐不乐得给你送……去。”

      任督眉头顿紧,道道深痕刻在眉间,烦乱不已。

      今日这是疯了吗……?!

      “辰风吗……”像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在任督提及这个名字时略有一愣,然后转瞬即逝,毫无动摇。

      “任督,问你个事。”夜影淡道。

      任督抬眸,神情复杂:“你说。”

      夜影摆头看他:“辰风是谁?”

      任督:“?”

      “你说什么废话呢?辰风不就是——”

      任督猛然一怔。

      辰风……是谁来着……?

      愕然间,恍若隔世,任督大着双眼,直直发怔。

      半晌,克制不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夜影,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辰风……他……他是……”

      “酒馆卍字,你我好友。”

      眼底的神彩一瞬回笼,任督握拳,一锤击在脑门上,目光死盯着地面,眉头皱得发紧。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但他听得出来,此言,尚有后话,这种情况,绝非偶然!

      “……还有呢?”任督目光发紧。

      夜影淡答:“没了。”

      接着又道:“你别误会,我没什么意思,就是忽然想到了,便随口问你一下。因为我先前……不知为何,也差点忘了。”

      说完笑了笑:“不过既然想起来了,应该就不会再忘记了。”

      夜影慢慢起身,一点点拍去身上的泥土脏尘。

      “这就走了?”任督反问道,他总觉得,夜影此行来找,就像是有什么目的一般,达成了,就不准备再多留了,“魇月,你这一个月里,到底去哪了?又做什么去了?”

      夜影站直了,抬手伸了个拦腰,拉着筋骨,松了松,道:“对不住啊,让你挖了我这么久,不过说实话,我在这下面确实也埋了不少时日,估算起来,应该也有将近十日吧,土里闷得很,给我憋得不轻。”

      任督死盯着他不放。

      这么明显的话题转移,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显然也意识到没那么好脱身,夜影拉伸的手臂慢慢顿住,放松下来,浅叹一声,回头:“雨下个不停,我嫌烦,便趁你们不注意,到上面去打了一架,揍舒坦了,打服帖了,天就放晴了。”

      任督:“……?”啥玩意儿……?

      满脸一副“你能不能说人话”的表情,把夜影给看笑了。

      蹲下|身,夜影表情认真:“你真想知道?”

      任督略有迟疑,点下了头。

      夜影扬了扬眉。

      “其实也没什么。”他道,“混沌要定段长风的罪,但他脑子不好使,就把我拽上去帮忙了。”

      “……!?”任督愕然。

      “但我不乐意帮他,想着要走,结果被他给关了,我没忍住,就给了他一拳。”

      任督:“……”

      今日,怕不是都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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