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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不负伊族,不负人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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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
一位魔族女将低声唤住了尹其琛,她跪下谏言道,“若是现在把人族全部吃完了,日后我族的食物用从何处而来呢?”
她避开叶健的目光,环过四周,将人族的惨状收入眼底。
她故作满不在乎地建议:“微臣曾在人族中生活过,知晓人族有圈养猪羊的习惯。我族不若仿照人族之举,将人族圈养,以保证我族的食物永不断绝。”
“叶健!晏芷兰!果然是你们背叛了人族!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若叶老将军泉下有知,定死不瞑目!”
伴随着来自人族中间的怒吼,尹其琛抬眸,循声望向那群杂乱无章的蝼蚁们。
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王的信任,待那头戴面具之人转身向他迈步走来之时,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极为默契地分成两路,恭顺地望着他们最后的信仰,一如魔族对他一般。
也不知是何处触动了他,尹其琛目光微动,他挥手制止了身后魔族的暴动,转而安静地凝视着那人族的王者向他走来。
只见那略显瘦弱的身子以一人之力,将人族护在身后。
而尽管已至穷途末路之时,那人却仍保持着人族之王最后的骄傲和尊严,昂首挺胸,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视线相对之间,尹其琛颔首道,“人族之王若愿意接受招降,我愿以安乐公之位相邀。我保证日后你的地位只居于我之下。”
似是察觉了归长虹的不为所动,他继续补充道,“待我等回京,封地另赐,人族亦可永居于封地之内,受……”
银发的神祇之所以不懂人心,也只不过是因为身为站立于云端之人的骄傲而已,就如同人族在踩死蚂蚁之前,不会去思考蝼蚁的想法般。
但这并不意味着,祂便是能任由他人欺骗的存在,否则祂也不会被选为了神族大计的执行者。
独守神墓,忍耐千年。只为神族彻底的摆脱束缚,再次真正的重归于世。
为此,归长空必须死。
因而,没等尹其琛说完,祂便直接向侧方迈了半步,挡在了对方望向归长虹的目光。
祂扫过他那浅紫色的眼瞳,慢悠悠地对着尹其琛做着口型道,“神子,是忘记了与吾的约定吗?记住,归长空死,她活。”
母亲!
遭受威胁之感让尹其琛一度有些不快,但一想到记忆中的母亲可以复活,他便瞬间摆脱了那奇异而陌生的状态,理智重回于他身上。
他不假思索地收回了之前的怜惜:“敢问神女又有何打算?”
闻之,神祇只是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似是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祂转身望向那些用着怨恨的目光愤怒地瞪视着祂的人们:“过去祭祀之时,人族愿每十年为吾送上神仆数十人,如今若是投靠魔族,怎么说也需要每月为魔君送上肉食二十以示诚意。如此方才公平。”
言语间,似乎于祂而言,那些过去恨不得将一切都献之于真神的人族,在祂眼底也不过是一群不值一提的食物而已。
原本一直孤高慈悲的神祇似乎脱下了一层假面,仅仅是看着祂的模样,便让人有些揣揣不安。
人族存亡与他何干?能用一些无用的东西换取母亲的复活,那是他们的荣幸。
至于人族会不会同意这个主意?
这重要吗?不重要。
若人王不同意,那就换一批人。若他没记错,人族王室有三个,哪怕死了一个摄政王,再不济也有个负隅顽抗的,总归能让他找到机会为子民圈养人族的。
想着,尹其琛毫不犹豫地颔首同意:“好。”
在接连遭遇了亲友离散、神族背叛,魔族逼近等无数打击后,活下来的人中竟无一人被苟活的诱惑所打动。
他们实在憋屈的太久了!也太恨了!
人族没有跪地求饶之言!
哪怕不能杀死魔族,他们也要拼尽全力地用指甲,有牙齿从魔族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为死去之人报仇!
一时间,世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用着充满希冀的眼光望着身前的背影,等待着其下达人族的最后一道圣旨。
那是他们的王!是他们的守护者!他们坚信着陛下是永远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他们愿意和陛下一同战死于此!守护住人族最后的尊严!
似是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了,又像是已经按耐不住和魔族拼个你死我活的渴望,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道热血沸腾的声音。
“陛下,只要您下令,吾等定与这帮龟孙子拼个你死我活!人族没有怕死的孬种!”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句话,一时间所有人纷纷响应:“陛下!求您下旨!”
一边是人族彻底消失,一边是苟且偷生,归长虹她下意识抬头望向记忆中京城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在那魔族大军的遮挡之下,早已看不到故乡所在。
在那遮天蔽日的黑紫色下,入目之处,皆是满目苍夷。
冰冷的雪花从天上飘落,落入归长虹的脖颈间,惹得她呼吸一乱,打了个冷颤。
刺骨的寒气呛入心肺,带来的是心脏不堪重负的疼痛、喉间处的无法忍受的痒意,以及那涌上齿间的腥甜。
归长虹捂住嘴唇,呼啸的风声将她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遮掩,只余下在雪地上的点点猩红。
但正是因为她的背影是如此□□,以至于她这小小的脆弱竟无一人发现。
他们只是在心底指责到,为何陛下犹豫了?为何还不下令!
“归长空!殿下用命去给你引开追兵,结果你就这么回报殿下的信任?”
一道宛若泣血的声音划过归长虹的耳膜,落入她的脑中。
是秋实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她压下想要回头的想法,宛如没有听到般。她发着呆,将目光虚虚地放在了魔族这位新上任的皇身上。
不能回头,不能暴露秋实的特殊。
但归长虹的沉默落入秋实的眼中便是懦弱无能的象征。
秋实死死地瞪着那瘦弱的背影,她的双颊因为强烈的恨意而发红。
谁也不知道她何时在自己的袖中藏下了一把匕首。但等到众人发现时,便只见秋实她持着匕首,毫不留情地向归长虹脖颈处扎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紫光贴着归长虹的脖颈升起。与此同时,若放大了数倍的指甲划过铁器的声音从光帐和匕首尖端相撞处传来。
在那刺耳的撞击声中,秋实则被反弹了出去,而她手中紧攥着的刀尖则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划痕。
眼着那削铁如泥的刀刃,和秋实这做不得假的杀意,叶健却极为震惊。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那独自站在队伍之前之人。
怎么会是归长空?
不可能!明明应该是归长虹才对!
叶健的记忆有些模糊,像是被某种存在干扰了般。待到他重新找回思绪后,他只觉得他刚才的猜测显得极为发笑。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人族的皇帝是归长空,他留到最后才正常。
至于归长虹?他不是早已亲眼见到她为了阻拦追兵,自曝了吗?
但出于对救了他数次的直觉的信任,叶健最终将这一丝怀疑放在了心上。
他迈步走上前,想要前去看清归长空的神情,继而确认对方的的身份。但他没想到的是,即使对方直面寒光擦肩而过的威胁,但其面上仍是不为所动。
既不见被下人斥责的恼怒,也不见丝毫对抛弃百姓,投降求饶的羞愧,归长空只是平静地立在原地,而不曾后退半步。
她就好似一颗枯死的老树,沉默地矗立在干涸的土地上,任凭两边的寒风如何蹉跎,它仍岿然不动。
而秋实并没有去管叶健脑中的各种猜测和杂念,甚至在愤怒之下,她连归长虹脸上的异常都予以忽略。
不能让归长空替殿下偿命一事,已足以摄住秋实全部的心魂。她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盯着归长虹的脸,破口大骂道,
“归长空你怎么配活着?先皇守国门,宁死也不曾后退;先后护百姓,至死也不曾坠威名;二皇女赴前线,至今还在坚守;殿下则为摆脱追兵,自请断后。而你却选择做一个懦夫!苍天无眼!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腌臜玩意舒舒服服活到了现在!”
是啊,所以为什么偏偏是她活到了现在?归长虹忍不住在内心问到。
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归长虹便将这丝迷茫与伤感彻底押回心中,而她的面上则只余一片伪装过后的麻木和冷淡。
落到他人眼中便是,归长空若高坐看台的观众,她偏头看了一眼秋实,而后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归长空!你背弃信义!不得好死!”
“安乐公?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来自秋实的咒骂声和叶健看好戏的逼迫声交杂,一同撞入了归长虹的耳中。
她神色一怔,那山脚前传来的声音宛若隔了一层纱般,而眼中的湿意则给她的视线蒙上层水雾。
她似迷失于真实与虚幻之中,看见归哲成的幻影出现于雪山之上。
虹儿,父皇老了,老得提不动刀了,老得没有勇气继续背负振兴人族的重任了……
虹儿,人族实在跪得太久了,久到父皇膝盖已软,而不知如何才能站起来了……
而归长虹迟迟不肯动弹的模样,落在魔人眼中便是,魔皇好心免去了一个落魄的降兵的死亡,还对她进行了封赏,然而她现在却不识好歹,不肯跪恩。
仅仅只是这么一想,他们便不由得愈发躁动,似乎只等待魔皇的一个命令他们便可以将这些残兵败将尽数绞杀。
“安乐公?”
耳畔传来了晏芷兰担忧的呼声,归长虹迟钝地偏头望去,但在一片模糊下,只余无数斑驳的色块撞入她的眼中。
安乐公是在叫她吗?
安逸享乐,为此宁愿放弃一身傲骨,认贼作王?
归长虹紧握在一旁的手指微动,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道来自心底的声音,但归长空和归哲成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了她的耳边。
“长虹,人族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长虹,从此以后你就是人族的王归长空,只有我能杀你。”
即使是受千夫所指?
“即使是背负千年罪名,你也一定要带着人族继续走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人族才有未来。”
当时,她回了什么来着?
夜以继日的奔波和无数的离别与失去让归长虹的记忆有些模糊,明明不过是数月前之事,但现在想来却好似已过去了多年。
她双眼睁大,极力回忆着自己当时的作态。
她想起来了!
她合上了归哲成久久不愿闭上的双眼,应了声好。
从此,世上再无三皇女归长虹,只有人族的王归长空。
而她会继承伊族的遗志,坚守到最后,带领人族苟且偷生,直到抓住那一线生机。
无数人的声音在归长虹脑中交杂,最终汇成了一道稚嫩却充满着信仰的声音——
“陛下,您是人族的王,应不负相信您一定能带领人族找到出路的!”
是的,她会的!长虹此生绝不负伊族!不负人族!
归长虹闭上了眼,她缓缓地摘下脸上的面具,低下了自己一直高昂着的头颅。
而在一道道看好戏的目光和一声声催促中,似是有千斤之力一点点地压弯了她的膝盖。
“砰”
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臣安乐公,谢魔皇不杀之恩。”
没有什么能比天之骄子跌下尘土,任人践踏唾弃一事,更让人觉得畅快了。
叶健一时间只觉得内心畅意无比!
他走上前,俯视着归长虹:“微臣曾有幸做过三皇女的师长,因而在无意中发现了三皇女有个怪癖。一是极为怕疼,二是厌恶与人接触。我说的对不对?安乐公?”
他的语气中充斥着对那落魄的末路之王的嘲讽,以及对他本人未卜先知的“弃暗投明”之事的洋洋得意。
而边说着,叶健还边小人得志般地伸出手拍了拍归长虹的肩膀。
在收手之时,他似是不小心般划过她的眼角。而他手上的尾戒末端的宝石凸起,则因此在其上留下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血痕。
来自人族皇族的血液让魔人愈发兴奋,在饥渴的喘息声中,无数魔人蠢蠢欲动,但最终只是随意地扯过一旁还在挣扎反抗的人,咬了下去。
但归长虹只是眨了眨眼,好脾气地问道,“这下足以向叶大臣证明孤的身份了吗?”
眼见着被寄予厚望的王,最后却选择向敌人卑躬屈膝,人们眼中原本藏有的仰望和敬仰,瞬间被恨意所取代。
他们情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但没想到他们的王竟然背叛了他们!
“归长空!你枉为人族!更不配姓归!你这个人族的叛徒!”
“陛下(阿曜)小心!”
归长虹隐藏在发中的耳尖动了动。她感受到了身后似有危险向她袭来,但最终她还是没有选择避开,只是任由风将那咒骂声和惊呼声同时送到了她的耳中。
与此同时,一只破烂不堪的靴子带着一阵风声,砸在了她的脑袋之上。即使早有准备,但归长虹仍是被这力道砸得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见那隐含着对方无尽的怒火的鞋子砸得对方身形一歪,让原本就靠一口气支撑的她几近倒下后,人群之中的骚-乱更为严重。
他们就像是忘记了对方曾是他们所追随着的王般,如同对待最低贱、也是他们最唾弃的存在般,将地上的泥土等一切能仍之物,带着十层的力气向那人背后扔去。
面对着若疾风暴雨般砸向她的重物,连叶健都不得不暂避锋芒,退到十步开外,来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归长虹却对此无动于衷。
她既不曾回头望向自己所发誓保护的人群,也不曾躲避他们向她发泄着的恨意。
她只不过是晃了晃身子,继而沉默地将所有的将人们所有的恶意尽数接受,而直到最后她挺直的脊背都不曾弯曲。
“躲都不会躲!不愧是只会投降的孙子!兄弟们!不管这个叛徒了!我们自己上!为那些牺牲者报仇!”
即使被如此对待,归长虹的全部注意力仍在她身后之人的安危上,因而她迅速地从那群嘈杂的声音中,察觉到人们终于扔够了,似乎准备转头向魔族送死。
她随即像是感受不到身上各处的痛楚般,神色自若地扫过了正看着好戏的叶健。
而待到归长虹头彻底抬起之时,她的脸上便只剩下了一抹无害而谦顺的笑容。
她抬头望着站立在对面的魔皇,言语温和,状似好意地询问道,“需要再划一道吗?若是不需要的话,陛下能否先让臣起来劝一下陛下未来的子民呢?”
无人注意到的是,在她笑盈盈地说话之时,一颗水珠混着那鲜血,从归长虹的眼角,顺着她的脸颊落入她的唇边,继而消失不见。
这水真苦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负伊族,不负人族。
这世间,唯独辜负归长虹一人 。
以及女主记忆有些错乱了,因为她快入魔了。
所以如果觉得回忆杀有出入,那证明小天使们记性好!
至于为什么入魔后,人会疯?
此处可以联系之前天道写的书——
力量是天谴,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