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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五回 此去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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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秀夫呆呆地看着蔡荔娘,一时间百感交集,无话可说。蔡荔娘神色微微舒展,走到他跟前,抬头微微一笑:“相公,你去吧。荔娘会好好地,等大业得成的那一天,您再来接我团聚。”
陆秀夫忍不住长声太息,深深地望着蔡荔娘,眼里满是感慨和眷恋。他静静地拉过蔡荔娘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许久才道:“荔娘,委屈你了!”
蔡荔娘微笑着摇了摇头。
陆秀夫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对蔡曰忠和蔡荔娘道:“既然如此,我就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你们……要保重!”
蔡曰忠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荔娘的!”
陆秀夫闻言,对蔡曰忠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蔡荔娘。蔡荔娘轻轻地将手从丈夫的手里抽出来,反过来握住他的,然后对他嫣然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次日,蔡曰忠和女儿送陆秀夫夫妇出城。一道离开的还有邱士瑜夫妇、慕容雪音夫妇和慕容子尧。因为元兵来袭,枫亭已经戒严,蔡曰忠父女二人不方便将众人送出城外,只好在城墙根下与众人道别。
蔡荔娘前日已在家中和陆秀夫说明了一切,如今陆夫人在眼前,她也不便多说。想了想,倒是走到了慕容子衿的跟前。慕容子衿神色豁然,看着她笑笑:“荔娘,你留在这里,要好好保重!你是陆大人的家室,要谨防元军加害!”
“是,我知道。”蔡荔娘笑笑,又看看慕容子衿,“可惜慕容姐姐你也要走了,荔娘本以为有机会可以请教一番。”
慕容子衿呵呵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我们会回来的。”
“没错。”邱士瑜在旁说道,“据我所知,军中的粮草主要还是来自闽浙一带。所以,以后运送粮草的途中,一定有机会相见的。”
陆秀夫听邱士瑜这么一说,也点了点头,对蔡曰忠道:“不错,侍郎大人,枫亭一带一定要守住,好为我军留下一条运输粮草的陆路通道。”
蔡曰忠拱手道:“枢密使请放心,老夫一定不辱使命。”
陆秀夫又点点头,随后仰头看看天色,对一旁其余人道:“别忘了我们还要赶船,是时候启程了。”
邱士瑜眼光瞥了一眼天空,扭头对家人道:“走吧。”说完便走到坐骑一侧翻身上马。慕容子衿等人也纷纷上马。陆秀夫坐在马上,向蔡曰忠拱了拱手,目光又看着蔡荔娘轻轻一点,这才扯过缰绳往城外去了。
慕容子尧看着陆秀夫夫妻策马离去,扭头见蔡荔娘往前跨了一小步,脸上流露出不舍的神色。他暗自叹息一声,也挥了挥手中的长鞭,策马追赶大人去了。
蔡荔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众人策马离去,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住了她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任何身影。蔡曰忠见女儿满脸伤感,走上前来劝道:“荔娘,放心吧。不久就会重聚的!”
蔡荔娘扭头看看父亲,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对他点点头:“爹,我们回去吧。”
蔡曰忠微微垂下头,转身将双手负在背后,慢步往回走去。蔡荔娘默默地跟随着。远处烟尘渐消,她却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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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南风吹遍,江南又到了麦收季节,闽粤一带也越发闷热起来。活水亭下,暖风拂动。蔡荔娘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托腮凝思。这几日她总觉得恹恹的,浑身都懒懒的使不上力气,人也懒得动。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时不时觉得饥饿。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吃的欲望,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嗒的一声,引得蔡荔娘一惊,继而回过头去。身后丈余空无一人,方才那声音像是一粒小石子打在了石板上。蔡荔娘自我安抚了一番,淡淡地一笑又扭过头去。她抬头往天上望去,越过凉亭一角,可以看到淡蓝色的天空,像是不小心被人划损的蓝色丝绢,上面飘浮着几缕纤白的云丝。平白无故地,蔡荔娘又想起陆秀夫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忍不住淡淡地一笑,旋即垂下头来叹息了一声。
去年,因为出调兵粮,他也曾两次到活水亭,并留宿在此。今年三月里,他也是因为运送粮草,又经过此地。但只停留了一夜,便因为小皇帝病重被紧急召回去了。如今,卫王已继位,陆秀夫也被提拔为左丞相,听说行朝也已经在厓山安定下来了。蔡荔娘心中有些惦记,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向太后重提自己随行的事……
嗒,又是一声。蔡荔娘心里纳闷,不由得警觉起来。她扭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是个身着淡绿色深衣的少年。蔡荔娘起先眼里还有些疑惑,待看清那少年脸上盈盈的笑容之后,终于醒悟过来,笑容像破冰的红梅在脸上绽放,立刻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少年伸出手来拉住蔡荔娘的手,笑道:“荔娘,好久不见,你一向可好?”
蔡荔娘笑着点点头,眼光仍忍不住在那少年身上瞄来瞄去,终于扑哧一笑:“慕容姐姐,你怎么心血来潮作男儿打扮了?”
原来这少年正是男扮女装的慕容子衿。听蔡荔娘这么说,她笑笑,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装束,对蔡荔娘道:“其实,我出阁以前,经常穿这一身行头在外面走动,扮作男子方便一点嘛!”
蔡荔娘点点头,仍是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玩笑道:“姐姐这样一打扮,可把邱大人比下去了!”
“是吗?”慕容子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扭头往四周看去。蔡荔娘见她有些鬼祟的样子,以为她在逗自己,笑道:“你看什么?”
慕容子衿耸耸肩:“我这次是和叔琰一起来的。我看看他到没到,刚才的话可不能让他听了去。”
蔡荔娘掩口:“听见了又如何?”
慕容子衿轻轻挑了挑眉毛:“那可就麻烦了,你知道,男人小气起来,比女子还别扭呢!”说完便轻笑起来,但笑了没两声,便听到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有这么小气?”
蔡荔娘微微一愣,和慕容子衿同时转过头去,却见邱士瑜正从不远处的草丛里往这边走来。蔡荔娘看看邱士瑜,发现一年半未见,他消瘦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不过精神倒还可以。她又看看自己跟前的慕容子衿,却发现她几乎没什么变化,不由得心生感慨,忍不住叹息出声。
慕容子衿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减退,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蔡荔娘微微摇头,“只是有些感慨。姐姐和邱大人……真会苦中作乐!”
慕容子衿挑起眉毛看看她,又看向一旁的邱士瑜。邱士瑜看着妻子耸耸肩,走到蔡荔娘跟前道:“如夫人,别来无恙?”
蔡荔娘微笑着点点头,向邱士瑜道了个福:“都好。大人看起来可比以前憔悴了,想来是国事繁忙了?”
邱士瑜淡淡地笑笑,嘴角却有一丝苦涩。蔡荔娘没有漏掉他脸上这转瞬即逝的表情,想到之前自己和陆秀夫重逢时他的境况,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
慕容子衿和丈夫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蔡荔娘,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也不似以前那般精神,不禁有些担心。她将蔡荔娘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蔡荔娘摇摇头,似乎想起些什么,抬头问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兵粮的事?”
邱士瑜点点头:“是。”
蔡荔娘听他这样回答,不免有些黯然。邱士瑜莫名地看看妻子。慕容子衿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对蔡荔娘道:“陆大人被擢为左丞相,以后兵粮的事怕是不能亲力亲为了。这次叔琰是暂时被调过来的,下次也许就会派别人来了。不过荔娘,只要有人过来,总会告诉你陆大人的消息的。只是见面就……”
“没关系,我明白的!”蔡荔娘抬头对慕容子衿浅浅地一笑,“我家大人他最近可好?”
“应该……不坏吧。”邱士瑜想了想道,“你知道,端宗刚刚驾崩那会儿,大家都几乎撑不下去了。若不是君实兄举荐卫王继位,只怕行朝早就树倒猢狲散了。太后感念君实兄一片挚诚,特擢升君实兄为左丞相,与张世杰大人一起辅佐幼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复兴宋室。君实兄为报知遇之恩,也是励精图治鞠躬尽瘁的。”
蔡荔娘听罢,微微摇头:“我家大人,他心里,其实很苦吧。”
“这……”邱士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我只记得有一次上朝,枢密使奏请行朝再度南迁避开元军锋芒,朝臣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当时朝堂上吵成一团,但突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却是君实兄在哭,想是见到此情此景悲从中来。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口,好几位大臣甚至也流下泪来。我当时见到朝堂上那副景象,也忍不住……唉……”
“大人……他从未跟我说过。”蔡荔娘轻声叹息,“我枉为人家的妻子,却不能随侍左右,为他分忧。”
慕容子衿看看蔡荔娘,见她脸色很差,如今又伤心起来,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开口安慰道:“荔娘,你别难过。我看你气色不好,我们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吧。”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大夫说没事的话,我们这次回去,也许可以带你一起回去?”
慕容子衿这话一出,却让邱士瑜有些意外。要知道行朝在厓山情况险急,粮水缺乏,官吏家眷想要随行都是要杨太后首肯的。想当初,就是因为太后不肯,慕容雪音夫妇才无法跟他们夫妇一道去厓山,最后只好留在广州。如今蔡荔娘想要前去追随陆秀夫,必然要得到杨太后的同意,这岂是慕容子衿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邱士瑜想想不妥,想要跟蔡荔娘解释一下这件事,却见慕容子衿给他递了个眼色。邱士瑜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已到口头的话又咽了回去。慕容子衿向丈夫微微摇头,然后便伸手扶住蔡荔娘,道:“走,我们先回你家吧。今晚我和叔琰还要打搅一宿呢!”
蔡荔娘向慕容子衿笑笑:“姐姐说的什么话!两位请随我来吧!”说完也不要慕容子衿搀扶,只是拉着她的手,带着两人往蔡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