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六回 解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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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家陪了慕容子琪和穆怀忧三天，又去拜祭过穆桑柔，慕容子衿终于回到了自己家。这一天，她在竹篮中装上祭品，独自到刘奕的坟头拜祭。
站在刘奕的墓碑前，慕容子衿忍不住有些愧疚。想到慕容子尧那无辜的表情，她实在不忍心将真相说出来。算了，就这样算了吧。方曜轩已经逃走了，眼看报仇无望，她又何必让慕容子尧也背上这样沉重的心理包袱。如果刘奕活着，应该也会同意她的做法。
慕容子衿将一杯酒洒落，抬头看看墓碑上那些字，忍不住有些心痛。刘奕下葬的时候，她还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连他的葬礼都没能参加。如今，她又决定和邱士瑜在一起了。虽然她和刘奕并没有成亲，虽然她从来没有爱过刘奕，但此刻站在他坟前，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愧疚。毕竟，她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却满心只念着另外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对刘奕似乎不太公平。
“对不起，刘奕！除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子尧的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弥补，我更不敢让他知道真相。他那个人，虽是男子，却是少有的直肠子，心思比普通女子都要单纯。他是慕容家唯一的希望，我不想让他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他太单薄，承受不了这些。
还有……你会怪我吧？我……想要嫁给邱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知不可为，我却……不能放弃。在扬州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我也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我就是舍不得……我就是不甘心。我从来……不敢这样执着。如果你还活着……我不知道会怎样，也许蒙蔽自己一辈子，也许……如果你还活着，我会信守承诺。可是……”
身后传来脚步声，慕容子衿从沉思中走出来，回头一看，却是邱士瑜。邱士瑜的出现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慕容子衿有些惊讶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奕儿。”邱士瑜看看她，又看看刘奕的墓碑，神色有些伤感。
慕容子衿看看他：“你去过刘家？”
“没有。”邱士瑜摇了摇头，“我去过你家。大哥说你来拜祭刘奕，所以我过来看看。”
慕容子衿见他似乎有些担心自己，淡淡地一笑：“我没事。”想了想反问道：“你和陆大人入朝觐见，万事还算顺利吧？”
邱士瑜见她有心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微微点头道：“还好，君实兄擢升为起居舍人。”
慕容子衿看看他，见他只说陆秀夫升官，其他事却一概不提，觉得他似乎是故意隐瞒。她笑笑，面向邱士瑜而站：“为何只说陆大人？你呢？”
邱士瑜看看她：“迁为右谏议大夫。”
慕容子衿扑哧一笑，指着他道：“你不会是，刚回来弹劾了贾似道吧？”
邱士瑜看看她，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你知道？”
慕容子衿轻轻叹了一声，想要上前拥抱他安慰他，却不得不顾忌刘奕的墓碑。最终，她也只是垂手而立，对邱士瑜安慰地笑笑：“邱叔叔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清楚？范文虎不战而降，偌大的安庆府拱手送人，你觉得贾似道要对此负责，对不对？”
邱士瑜点点头，脸上显出忧虑的神情：“当初襄樊沦陷，范文虎应伏渎职之罪，理当严惩。但贾似道徇私舞弊，只将范文虎贬官一级，依旧让他治理安庆府，倒将李大人停职。如今范文虎不战而降，元军得了安庆府，扬州和江南腹地便又危险一分。我很是担心，若两淮官员若都像范文虎之流，只怕大人孤力难支！”
慕容子衿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说完后深深叹息，心中万分不忍他如此沮丧，便安慰道：“大宋固然有贾似道范文虎这样的人，可是也有邱士瑜陆秀夫这样的人啊，你放心！”
邱士瑜抬头看看慕容子衿，对她笑笑：“那天没有亲自送你回去，大哥大嫂看到你安然无恙，想必心中很是宽慰。”
慕容子衿点点头，随即又想到慕容子尧的事，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邱士瑜眼底流过一丝诧异：“怎么了？合家团聚，还有不开心的事？”
“没有。”慕容子衿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刘奕的墓碑，却对邱士瑜道，“邱叔叔，你不是来看刘奕吗？你有话对他说吗？”
邱士瑜看看刘奕的墓碑，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说。他又看看慕容子衿那立在墓碑旁的身影，刚想开口，却听她突然问道：“其实，邱叔叔，你以前面对婶婶的时候，会觉得愧疚吗？”
邱士瑜一愣，程澈那温顺的面容出现在脑海里，对他微微一笑。然后，难产那一日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邱士瑜忍不住再一次心痛起来，感觉胸口像被巨兽猛地拍了一掌，强烈的震撼之后，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慕容子衿迷惘地回过头来，见邱士瑜脸色惨白，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改口道：“我错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我不问了！”
邱士瑜对她摇了摇头，小心地安抚好自己的心痛，然后深呼吸一口直视她的眼睛：“你觉得愧对刘奕吗？”
慕容子衿心疼地看着他，犹豫着摇了摇头：“我现在知道，你比我辛苦！”看到邱士瑜悔恨的神情，慕容子衿迫切地想要将话题转移开去：“我们不说这个了，说你这些天在朝中遇到的事，或者我说说家里的事，好不好？”
邱士瑜看着她，抿起嘴来苦笑了一下，却直接回答了她之前的那个问题：“会！我会！”
慕容子衿微微一愣，心里一时难过万分。但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心结，当机立断对邱士瑜坚定地说道：“我也有愧，但我无悔！”
邱士瑜看着慕容子衿，眼里满是惊讶。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他的学生吗？他自知有些优柔寡断，但她却决毅坚强远胜自己，这绝不是自己能够教出来的。邱士瑜盯着慕容子衿半天，好像陷入一层雾障，一时迷迷糊糊起来。
慕容子衿看看他，知道方才的话给他的冲击不小。可是，看样子，邱士瑜对程澈还是耿耿于怀。如果他不能放下程澈，如果自己不能放下刘奕，那么他们两个人以后都要背着沉重的感情包袱，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慕容子衿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会后悔吗？”
这是一场博弈，是她和死去的程澈之间的一场争夺。若她赢了，她得到一个崭新的邱士瑜，没有包袱，无愧无悔，可以坦坦荡荡地做人，可以和她倾情相守。若她输了，那就是程澈赢了，那么就算她嫁给邱士瑜，她也会永远失去他，因为邱士瑜将永远不能摆脱程澈留给他的阴影，甚至连她也要被迫一同背上这沉重的包袱，一辈子对程澈歉疚。
慕容子衿看看邱士瑜，心里不敢有一丝懈怠。她对刘奕是坦诚的，虽然遗憾，但至少她忠于自己的内心。当她最终决定嫁给刘奕的时候，固然有一时冲动的因素，她却是真心诚意许下诺言，也愿意信守诺言，决定从此依赖刘奕，将对邱士瑜的感情从此埋葬。而刘奕的死虽然给她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倒也在感情上还她自由让她解脱。现在她决定放下，刘奕会永远铭刻在她心底，以亲人和知己的身份，而她将自己一生的爱恋都留给了眼前这个人。现在，她只等他的答案。
邱士瑜沉默着，一时无言以对。他曾后悔过，却不是后悔爱上慕容子衿，而是后悔违背真心娶了程澈，又害得她含恨而终。他对慕容子衿无愧无悔，但他对程澈却始终有着深深的亏欠。
慕容子衿静静地看着邱士瑜。她深谙他的为人，若不推他一把，就像在扬州的那晚，他是无法自己从迷障里面走出来的。于是，她走到邱士瑜跟前，面对面站住：“邱叔叔，你知道吗？我要把你从婶婶那里抢回来！如果你做不到无悔，婶婶就会永远隔在我们中间。她会无所不在，我们将永远摆脱不了她留下的阴影。我知道你问心有愧，可是，你可不可以为了我，放下悔恨和愧疚，只选择铭记？”
邱士瑜看着慕容子衿，为难地摇头：“青青，你这是在为难我！我负了她一生。你要我不愧疚，我恐怕做不到！”他说着，心里却矛盾万分。当年程澈要他自重，他说他明白，他以为那样就是答应了程澈。可是如今看来，他根本就没有诚意。在扬州的日日夜夜里，他虽然试着逃避，但慕容子衿的身影总是能从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走出来。无论他怎样试着封闭内心，慕容子衿好像总是能找到他防御的破绽，然后又微笑着走进他的心里，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恐惧着战栗了。无论如何，他是辜负了程澈，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辜负了她。
邱士瑜看看慕容子衿，深深地叹息一声，内心的百般缱绻却无从排遣。
慕容子衿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她只是想要邱士瑜打开心结放下负担，并没有让他忘掉程澈。可是看眼前的情形，她似乎连这个也做不到。
“算了，邱叔叔，我们别傻站着，还是走走吧！”
“好！”邱士瑜这才想起两人在刘奕墓碑前站了许久了，便答应了她的提议。慕容子衿拿起原本盛放祭品的竹篮，两人便转身离开了刘奕的坟墓，在田野里漫步走着。
二月朔，残雪消尽。麦苗在地里茁壮成长，为大地披上一层浓绿。野地里点缀着紫云英和通泉草，在浩如烟海的绿色中时隐时现，好像天空里失落的星。田埂上有一排桑树，标示着这道埂是两家田地的分界。
二人沿着田埂漫步向前，一时却无话。路边一棵连翘早早地开了，在和煦的春风中颤抖着满枝金黄送出淡淡的香气。慕容子衿伸过手去折下一枝，插在竹篮的把手上，算是点缀。邱士瑜看着她微笑着装饰竹篮的模样，仿佛看见小时候的慕容子衿拿着花篮在慕容府的花园里跑来跑去。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慕容子衿扭头向他看去，见他脸带微笑，但似乎又有一丝怅惘，便问道：“怎么了？”
邱士瑜回过神来，看看她手中的花篮，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你已经不是那个拎着花篮满院子跑的小女孩了。”
慕容子衿笑笑：“你也不是当年的探花郎了！”
邱士瑜茫然地点头，随即无奈地笑笑：“是啊，早就不是当年的探花郎了。走马赴琼林，那时的意气风发，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慕容子衿见他感慨起来，想了想，笑道：“可是，我的愿望还没有变呢！”
邱士瑜微微一愣，心中一时感触，喃喃道：“青青……”
慕容子衿笑笑：“其实，我自己也一度不记得那个愿望了。只是后来，姑父他们聊天的时候取笑我，偶然说起，我才记起还有这么一回事。那大概是我十岁左右的事了，那时候你回家守孝了，可是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有探花夫人了……”
邱士瑜怔怔地看着慕容子衿一脸惆怅，听她又提起程澈，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
慕容子衿听他叹气，一时神思飘到了远方。半晌，她犹豫着开口道：“其实……你看着我的时候……会想起她吗？”
邱士瑜有些迷惘，不知道慕容子衿到底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慕容子衿有所感悟似的点了点头：“所以，你还是喜欢我多点咯？
邱士瑜暗暗吃惊，这个丫头，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把喜欢说出口了？难道她不知道要含蓄吗？就算真的彼此有情，这样直白地说出口，似乎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事。可是，听到慕容子衿的话，他心底又忍不住有些激荡。她说得没错，他爱她，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久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了。
慕容子衿抬眼看看邱士瑜，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可以的，只要邱士瑜心里有她，她就可以让他从负疚的阴影里走出来。她将竹篮移到左手，右手去拉邱士瑜的手，深呼吸一口道：“邱叔叔，你喜欢婶婶吗？”
邱士瑜愣住，这个丫头，为什么今天尽说些叫人吃惊的话？这么大胆，又这么直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回答。然而，当邱士瑜顺着慕容子衿的问题去尝试着理清自己对程澈的感情，却发现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原本心头的一团乱麻，当他真正下定决心来整理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思绪其实一直都很清晰，因为他对程澈的感情太单薄了，甚至是太单一了。除了对她感到深深的亏欠和负疚，他难得找到些许思念和眷恋的痕迹，但也只是浅薄的，像是他无中生有找出来的。邱士瑜忍不住有些着慌，一时间负疚感越发深切。
慕容子衿见他神色有些慌张，好像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试探道：“你在愧疚？”
邱士瑜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埋怨，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慕容子衿不但没有失望，反而有些释然，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如春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微微漾起涟漪：“所以，你爱我，你欠她！”
邱士瑜大吃一惊，这丫头今天不对劲！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感觉到胸前一暖。定睛一看，慕容子衿已经主动靠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脖子。邱士瑜一阵着慌，却犹豫着不敢推开她，只听她柔声道：“所以，只要我时时刻刻在你面前，你就不会再想她了，对不对？”
邱士瑜一时呆住，心湖被一块巨石击中，水花四溅，波澜不已。半晌，他喃喃念了声慕容子衿的名字，耳边传来她撒娇似的话语：“邱叔叔，其实我这个人很小气的。你要是一直惦记着她，我会生气，会嫉妒的。你欠她的，下辈子再还。你一个人还不清，我帮你还。可是这一辈子，你就只是我的探花郎！从现在开始，你就只想着我一个人，可以吗？”
慕容子衿说着，却将邱士瑜又搂紧了一点。邱士瑜似乎感觉到她心里有一些疑惑和恐慌，好像害怕自己不能给她肯定的答复。他苦笑一声，其实他又何尝有其他选择？而且，就算下辈子重来一次，他只怕还是会辜负程澈。所谓欠她的债，是因为无法回应她对自己的感情。他的感情只会向慕容子衿一个人付出，但程澈并不需要其他形式的补偿。既然他对慕容子衿无愧无悔，就注定了要辜负程澈。想来想去，程澈的这份情意，他是永远也还不清的了。
邱士瑜轻轻收拢了臂膀，将慕容子衿搂住。罢了！既然已经辜负了程澈，就不要让慕容子衿也留下遗憾，何况，她才是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痴心不悔的人。他轻轻地打开心扉，像整理行装一样将埋藏已久的心事一件一件翻出来。那些和慕容子衿有关的，他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那些和家国天下有关的，他也小心地收拾好和慕容子衿的那些放在一起。其他的，纵然曾经属于他，既然无可眷恋，也无须带在身边成为负累。他便将那些整理好之后放进了箱子，然后让箱子沉入大海，从此归于平寂。
好像终于了结了一件荒废已久的大事，邱士瑜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将怀里的人搂紧一点，柔声道：“我答应你！”
慕容子衿嘤咛一笑，脸颊蹭了蹭，满足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她好像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语气却支支吾吾起来：“那个……虽然我会嫉妒……但是……不算犯‘七出’之条吧？”说完脸就红了，鸵鸟似的将脸埋进邱士瑜的肩窝。
邱士瑜立刻明白过来，不禁哑然失笑。然而再一细想，却又忍不住叹息了。
慕容子衿听他叹气，心里一时又灰心起来，叹道：“你还是怕！邱叔叔……”
“青青！”邱士瑜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透露出内心的重重忧虑。犹豫了片刻，他稍稍用力抱紧了慕容子衿，像是郑重地做了一个决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你家提亲！”
慕容子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说真的？”
“真的！”邱士瑜摇摇头甩开心中的忧虑，伸手捋了捋她身后拖曳的长发。
“好！我等你！”慕容子衿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他，见他眼里仍有一丝忧郁，忍不住托住他的脸颊，“邱叔叔，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青青！”邱士瑜看着她，眼光浮出一层流动，情不自禁吻了她的额头。
待邱士瑜的嘴唇稍稍离开慕容子衿的额头，她脸上泛起一阵红霞，带着让人发晕的热度，点亮了邱士瑜的视线。慕容子衿将头埋进邱士瑜怀里，感到幸福得让人心慌，越是甜蜜就越是让人害怕，患得患失，唯恐这一切都不会长久。
两人在麦海中央伫立许久，全心沉醉在柔情蜜意之中，却没有发现远处惊惶离去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六回 解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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