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终是伤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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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十四日子过的平静，朝中却很不安宁，八爷、九爷还是想尽法子，和十四互通消息，年羹尧倾国之财打了胜仗，胤禛对他恩宠无以复加，他却恃宠而骄，飞扬跋扈。胤禛的“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新政推行，虽利于百姓，却苦了士绅，不少官员百般阻挠，还有流言说他是冷面冷心、严刑厉治……
我听了这些传闻，心中很是惦念，转念想起他以前跟我说过的“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又觉得有些释然，康熙说他“刚勇不可夺其志”，坚韧如他，又怎么会被贪官、小人、流言击败？只是依着他的脾气，心中定是会生气的，又不与旁人说，只是忍着，伤自个的身子……
在遵化无事可做，衣食无忧，天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发呆，想想以前在21世纪，天天不就是盼着过这种日子么？
不禁自嘲的笑笑，这几天老也是咳嗽，有时候又头昏腹痛的，食量也是大减，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好，十四请了几次大夫，十三也果派了御医来，把了无数次脉都说不清为什么，药倒是开了一大堆，我看了药方，都是些滋补的方子，也由着他们熬了来，心里也想着或许有用。一碗碗苦若黄连的药喝下去，人却不见好，脾气也大起来，有时候拗着脾气不吃药，丫头们没办法，跪着求我，我心中不忍，便自己偷偷倒掉。
雍正二年冬天，我的精神越加不济,大多数时间窝在屋子里不出去。一天早上起来看到外头银装素裹的，外头棵棵梅花开的正艳，心下有些欢喜，想起以前和胤禛在御花园摘梅花的事，忽然来了兴致要出去采梅花，晓月忙拿了件大红的披风给我披上，嘴里不断嘱咐着：“主子是什么都按性子来，可不能在外头待的高兴了忘了回，您如今的身子弱，稍感风寒可就是好些日子好不了的，到时候爷又要来怪我们。”
我假意恼她，说道：“你到是管起我了”。晓月一边帮我带上雪帽，一边说：“福晋是何等心思澄明的人，还用得着奴婢管，只是主子天天万千的心思，就是不知道放在自个身上，奴婢才只好代劳。”
我知道她心痛我，冲她一笑，转身出了门。
满眼的红梅，映着皑皑白雪，如诗如画，不知道此刻的御花园，是不是也有这番景色？
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转身看见十四站在身后，他穿着件藏蓝色的巴吐鲁背心，外披着猞猁猴的皮斗篷，脸红红的，似乎暖和的很。
我冲他一笑，说道：“爷好兴致。”他过来拉住我说：“我看着漫天漫地白雪中一袭红裘，以为是梅仙子下凡了，走近看，却是我家福晋。”我淡淡一笑说：“又取笑我。”
十四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在梅花丛中穿行，一边走，一边说：“记得那年冬天在大哥家见到你，也是穿着这么一件艳红的斗篷，带着白色雪帽，垂着一根乌油油的辫子，和府上的丫环在雪地里笑闹，那笑声就像银铃似的，听的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我听他的声音里满是温情，冷不丁的想起同样的话也在胤禛口中吐露过，当时他的眼睛里，那么多的温柔，化也化不开……我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他的眼睛了……十四看我没声音，又说了一句：“那时你的笑那么明媚，砰然心动的，恐怕不只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说：“好些年前了，如今都老了。”
他瞪了我一眼：“就会和我抬杠，哪里老。如今一样风致杳然。”
我走了一截，觉得胸闷，便不再接腔，又往前走了几步，更觉得气短，十四见我慢了下来，忙扶住我问道：“是不是又不舒服？”
我点点头，说：“歇一下就走回去吧”。十四四下看了一看，说道：“外头太冷，还是现在回去。”说罢，弯腰就要抱我回去，我大窘，推开他手道：“丫头们看见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背对着我说：“那背回去好了”，我说：“还是等等吧”，他回头瞪我一眼说道：“不上来我就抱了啊。”
我哭笑不得，觉得身子渐冷，便顺从的伏在他背上。十四站起来稳稳走着，转头对我说：“怎么如今这么轻了。”我懒洋洋的答道：“是爷的身子越发健壮了。”脸靠在十四的脖子旁边，只觉得背上越来越冷，而他的身体无限温暖，头有些沉，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视线却渐渐模糊……远处隐隐约约一个消瘦的身影，像极了胤禛……我是想他想疯了吧。
醒来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看着晓月坐在旁边，轻轻喊了声，晓月忙跑过来，面露喜色：“福晋，您可醒了！昨天爷背了您回来，等把您接下来，发现您已经昏睡过去了，身子滚烫，可把奴婢吓死了。”
我恨自己现在如此不济，在雪地里多站了会，便发起热来，接过晓月手里的水喝了，问道：“十四爷呢？”晓月一边扶我坐好，一边说：“爷在您身边守了一夜，又没吃东西，这会子乏了，在隔壁歇着呢。说是您醒了就去叫他。”
我点点头，心中感动，慢慢扶着床沿站起来，晓月忙扶住我说：“我的主子，您又要干吗？”我说：“我过去瞧瞧十四爷。”晓月面露难色，说：“奴婢去瞧行不行？”我轻轻拍拍她的手说：“两步路，不妨事，你扶我过去。”
晓月拿了披风过来，扶我慢慢走到隔壁，推门进去，见十四在床上睡的正酣，饭凉在桌上，我使个眼色，晓月收拾了饭食下去。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熟睡的十四，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轻轻帮他盖好被褥，起身准备离开，忽觉得眼前一黑，忙扶住床沿。
十四听到动静，猛的惊醒，看到我在一边站着，又是惊喜又是恼怒，拉我到床上坐下，说：“醒了也不躺着，你就折腾吧。”我笑笑说：“不是想来当面谢你嘛。”
他瞪我一眼，起身要去叫人，晓月推门进来，我说到：“去准备些清淡的，我陪爷吃晚饭。”十四满意的点了点头。晚饭吃了几口米，吃了一点点青菜，便再也吃不进，十四眉目之间都是担忧之色，夜里非要住在我这，我拗不过，也只好随他。
第二天夜里仍是发了极重的烧，丫头们熬了药喂我，我闻见药味，一阵反胃，伏在床沿一阵干呕，门一响，是十四大步走进来，他过来扶住我，冲屋里的丫环骂到：“你们是怎么伺候福晋的！要是福晋有个好歹，爷扒你们的皮。”
丫头们跪了一地，我伸手拉拉他衣角，说道：“你冲她们发什么脾气，关她们什么事了。”十四挥手让她们下去，自己扶我靠在床上，冲我道：“我这不是着急吗？你一天天不见好，急也急死我了。”我心中感动，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是我自个儿贪耍，这才着了风寒，焐点汗就好了”。十四脱了靴子，上床抱着我躺下，我扭一扭身子，却动弹不得，他厉声道：“别乱动，抱着你发汗呢。”我心中一软，无力再挣扎，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睡去。
折腾了几天，烧是不发了，精神却不见好转，十四日日在旁照顾，人明显瘦了，我央求他去休息，他却不肯走，我假意嫌他黏人，他眼色一黯，走到床边，握住我手道：“如意，我不敢走，我怕你会离开我。”我心中一紧，脸上却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说的什么话，你自己去睡一会儿，这一会儿之间，我还不至于就死了。”他仍是摇头不肯走，又上床躺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这才闭了眼睛。
夜里醒来，胸口闷胀无比，挣扎着坐起，没忍住一阵剧咳，十四被惊醒，忙起来扶住我，我咳个不停，口中一股甜腥，伏在床边吐起来，这时丫鬟们掌着蜡烛进来，烛光下一滩鲜血触目惊心。十四大惊失色，我周身无力，软软倒在他怀里。
大夫开始频繁的出入，十四也是寸步不离，我时醒时睡，十四眼里的担心再也无法掩饰。
我把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来想自己的病因，想通之后便觉得无限悲凉，都说医生得病死的快，是太明白了吧，所以丧失了求生的欲望。
人的命果然是天决定的，大夫们来回折腾，不过是为老天爷跑跑龙套而已。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几年，看着所有人沿着命运的安排进入既定的轨道，却从来没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如今终于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了。
死也不过是去另一个地方罢了，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殊途同归，唯一怕的是死的太早，见不到胤禛和十三最后一面。
十四几天前就写了信，算着日子，他们也该到了。现在十有八九的时间我都在昏睡，难得醒着的时候，便看到十四在一旁焦灼的目光，知道他已派人进京打探了几次，不知为什么事情，十三住到了军机处，已几日未回府。我真真怕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几日可等，只能看着十四苦笑。
当夜昏昏醒来，似听到耳边有人叫我的名字，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看到十三含泪坐在一旁，心中大喜，又怕是梦，抬起手掐了下自己，是疼的，便咧嘴笑了起来，十三看我笑，也嘴角微挑，眼泪却无声滑落。
我慢慢抓了他的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十三明白我的意思，低声说道：“四哥去江南视察新政的事了，现在是弘历监国，所以我才会住在宫里，我一看到十四弟的信就马上给四哥写了密折，让人星夜兼程送去，自己马不停蹄赶来，你放心，四哥这一两天就会到。”
我看着十三满身疲倦的样子，心中大大不舍，轻轻的点点头，好久才积起力气，问道：“你们，都还好吧？”
十三挤出笑容，说道：“放心，都好。你安心养病，等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去热河，咱俩再一起骑马、喝酒。”我知道他哄我开心，心里却很向往，握了握他的手道：“十三……这辈子认识你，我很……知足。”
十三脸上凄然，忍痛向我笑道：“我也是，琴箫相合、肝胆相照，得友如此，今生无憾。”我点点头，扯下脖子里的如意，如今它已经不似当初那般翠绿，淡淡的透着血红。都说人养玉，原来这玉就是跟了短命的我，才会变了颜色，这就是轮回么？
我拉住十三说道：“我们……都是不避鬼神的人，人各有命，无非是长短之差，最后也都会在天上地下遇到……身后事，我已托付十四，若是我等不到他来，你就……把这个还给他吧。”说完这么长段话，已是气喘吁吁，十三脸有异色，扶住我细细看了一会儿，眼神由惊异不舍渐转释然，一笑之间，仿佛又成了当年跟我大笑高歌那个十三。
他抬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水，朗声说道：“如意说的是，百年后你我又会相逢，到时候我还是会去找你。”我心中释然，柔柔的看着十三，笑道：“不能再和你合奏了……给我吹个曲子吧。”
十三点点头，似是早准备好了似的，从身后摸出笛子，缓缓吹奏起来，竟又是《青衫湿》，心中甚是感慨，与十三对视，两人眼角眉梢都是惦念……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胤禛，我最难忘最惦念的胤禛，你何时才来……转眼瞟见十四也进了门来，走到床旁握住我的手，两人都沉浸在十三的笛声之中，我再次昏昏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已经耗尽了此生的力气，再也不会醒来，但心底总是不甘，仿佛听见身边有人在不停的叫：“如意、如意。”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力醒转，慢慢的找寻着胤禛的身影，却仍是看到十三、十四坐在床边。心中失落至极，知道今生再也等不到他，头痛欲裂，苦痛难当，十三扑过来握住我手喊道：“如意，别走、别走，你再等一等，四哥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我已说不出话来，极缓的摇了摇头。十三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十四扑在床边，抚着我的额头叫到：“如意，如意，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太医、太医……”我再无力气，深深看一眼十三、十四，听的门外喧闹，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门猛的被推开，胤禛消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我拼尽全力向他伸出手去，他哑着嗓子叫着“如儿”，大步跑过来，我手伸到一半，力气却已全无，一个笑容僵在脸上，最后一滴泪水滑落脸庞，带着最后一丝对胤禛的眷恋，闭上了双眼……
胤禛，我们说好永远在一起的，却不知怎么就走散了……老天许了我们开始，是我们自己没走到结局。即便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并不愿离开这个可以与你呼吸同样空气、同看一片蓝天的世界，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机会活下去，胤禛，不能等你，对不起。十四，不能陪你，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终是伤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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