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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似此星辰非昨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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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雷雨交加已在皇城内外下了好些天了。日至午后,天色微晴,而后越发湛蓝。御花园内的荷花此时正是旺季,四处飘着荷香。座座巍峨的假山假石,经过雨水的冲刷似是笼罩了曾水雾般柔和。
湖水岸边的两座短廊的连接处便是一座空设于水上的水榭。此时正值烈日,水榭的四处都挂上了帘幕,这竹制的帘幕隐约还是可见四周因折射而产生的波光潋滟。
而在水榭里,两人各坐一方,各执一枚棋子。可不同于一般的下棋,此时的两人,均是用白色的缎带蒙上了双眼。只见棋局上处处险际。时而四面楚歌,时而化险为夷,时而在劫难逃。环环相扣处丝毫不像是蒙着双眼的人可以度量出的局面。
执黑棋的那人掂起手中的黑子,却迟迟没有下手,只是不断揣摸着手指间的黑子。那人在缎带下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便伸手去解开了附在眼上的缎带。
“朕,认输了!”那人身上的衣襟赫然是帝王才配拥有的暗纹,可他俊朗的容颜上此时却是一副不胜人生一场醉的模样。
与之对弈的人也解下了缎带,他一身紫衣,五官随着缎带的落下而越发清晰,紫衣人撇嘴似是得意的一笑。可这一笑分明是倾倒众生的一笑。这不是莫殷是谁。
“是皇兄谦让了。”莫殷垂下头,正欲收拾棋局,却不料被一个明黄的袖子给制止了。
皇上一笑,“殷儿的棋艺,为兄早就见识过了。”他抬手摸了摸耳边的垂下的虚,竟又继续摆弄起棋子。他挪动了一枚白子,却见原本的插翅难飞竟一下子劫后重生。
“若朕动了这枚子,就必定会连累其他的,可若朕不动,那朕定将在劫难逃。如今朕已入了局,又岂能因为这区区一枚子而坏了这整盘。”皇上虽是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殷儿可明白朕的苦心?”
莫殷一动不动看着棋局,思索却又未果,接着只是释然的一笑。“莫殷明白。”
而此时的皇城外,一辆马车停在了夏府门口。
“你你你,这些个是什么。”瑤双一身便装,虽只是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额头依旧因为刘海冒出了些许汗珠。
“回夫人,这些个都是二少爷的药材。”
“病痨!弄的满车厢都是那股子怪味。”瑤双恨的牙痒痒,心道自从夏奕回府,不仅是下人们的变的满面春光,就连夏沅竟也鬼使神差的同意去祭祖。
那回话的小奴突地变了变脸色,继而又连忙若无其事的走到马车的另一边磨蹭。
瑤双正讶异这小奴变脸的速度,身边突地越过一抹白影,待瑤双还未深想时,夏沅一把撩起下摆,一个跃身上了车厢内。这一套动作娴熟有力,哪里还有半点病痨的样子。
小奴凑过脑袋若有似无的瞟了眼已落坐软榻上的夏沅,诶哟,这脸黑的怪可怜的。再瞧瞧二少夫人,倒是一个红脸。小奴打趣的想着,可步子却又退后了一步,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麻烦双儿了。”此时夏奕也接着从夏府走出。他一袭青衫,外层还附着一层薄纱。半束的头发包着一个书生头巾。
瑤双回头迎上了青衣下的那张水墨般的脸庞,这素颜似是波澜不惊,却不知暗藏了多少汹涌,如狐狸般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黑宝石般。
瑤双尴尬的拢了拢垂发,又抹了把红的能掐出水来的脸,暗道自己这月定是犯了小人,一个性格别扭,一个扮猪吃老虎。
“哪的话,这些个小事让下人做又不放心,还是自己来准备的好。”虚伪虚伪!瑤双在心里暗捶胸口。
夏奕微微点了点头,几乎用不被人发现视角斜了一眼厢内,而此时,夏沅也正抬头望向这边。夏奕微一眯眼收回了视线,可夏沅依旧盯着车厢外的二人,渐渐的将视线落在了瑤双一人身上,夏沅微叹一声,竟是连自己都有些吃惊,继而垂了垂眼睑,不再看向车厢外,侧身靠在了车帘边上。
告别了夏老爷与夏老夫人,继而一声出发,夏府门前便浩浩荡荡的赶车的赶车,骑马的骑马。这夏府到底是世家,一路上见如此奢华出游的膜拜的人也不少。可夏家的人似乎都是一副见惯了的样子,就连赶车的小奴也是毫不客气的嚷嚷着堵着车到的百姓,但却让车厢内的瑤双好生好奇。瑤双掀起了轿帘,竟发现整条街的百姓早已围做一团,些个不安份的少年男子都纷纷在传着些市井流言。这阵势在黄土之内,只有天子出游能与之匹敌了。
“双儿莫不是被吓到了吧?”夏奕骑着马走在马车旁,他俯身看着轿帘内露出的小脸是一脸惊讶的神情。
瑤双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态竟都收在了夏奕的眼底,便尴尬的笑着收回了露在外头的脸。一转回车厢便是一阵热气迎面扑来,这车厢内就像是个蒸炉般。瑤双瞥眼看见了坐在对面的软榻上的夏沅,他一身白衣,这衣料也不似是比瑤双的透凉了多少,却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像全然不是置身与这酷暑之中。
瑤双见夏沅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便无趣的收回了视线。此时一声声唱曲的声音传入了瑤双的耳里,这声音似是哀怨,似是惆怅,却又心生熟悉之感。不懂戏曲的瑤双竟从这靡靡之音中听出了些许委屈,些许神秘,却又甘心为之的味道。待她再次掀起轿帘,却早已看不见唱戏之人。
而在离夏府马车有些距离的凤九楼的戏台上,那戏子搔首弄姿间却不见一丝庸俗,嘴里唱出的是难辨雌雄的戏曲方言。他摆弄着水袖,披散着长发,一点朱砂红唇是用来蛊惑人心的,而他飘忽的眼里却始终一遍又一遍擦过看台上最中间的那个英气逼人的男子。那男子半咬着樱桃埂子,却出神的望着楼下远去的夏家人马。
夏家的祠堂在离平城完全相对的地方,名唤鹿旬。鹿旬是北方的一座大城镇,南北两地向来是无不相干,镇里的百姓靠主营种茶务农来谋生。若说平城的繁荣是无处可比的,那鹿旬的自由安良的民风更是无处可及的。
入了北方的边界,顿时全无了南方的燥热。北方的秋天向来来的爽气,不会似南方这般拖泥带水,不住客栈时,夜里竟还要用上薄毯子才睡的安稳。
夏家的人马大步走在北方边界的城镇,为首的夏奕一挥手,便停在了一处客栈门前。这客栈足有4楼高,红木雕花的围栏倒是有了些江南的味道,门前的牌匾上却用粗木雕刻了一笑阁三个字,似是极不相称。
“掌柜的,我家少爷将你这楼包下了,速速带路。”一小奴受了夏奕的指令,率先进了这一笑阁。
这一笑阁不若平城里的建筑,南面临江,北接商铺,若不是已夜深,家家户户早已歇了灯,倒是个热闹的好地方。夏奕紧接着走进了这一笑阁的大堂,堂内并无像南方一样的高桌宽凳,几张矮桌四周都放满了蒲团。
“这。。。”那作掌柜的打扮的似是有些为难,抬眼瞧瞧锦衣华服的夏奕,又怕得罪了。
“这些还不够么!”小奴朝那掌柜的怀里塞了个沉甸甸的锦布包。那掌柜的见状立刻收紧了包袱,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一转身吆喝了一声,便又来了些个小奴。
“替这些爷安置马匹,准备上好的厢房。”
此时瑤双同夏沅也下了马车跨进了大堂。大堂里灯火通明,墙上还挂着些许北方人惯用的骑马射具,屋内的豪放与屋外傍水而依的感觉截然相反,再一看大堂正中央的牌坊上写着:一楼两方,到也极应了景。
夏沅环顾了一下,却无心再兼顾,眼眸静静的落在了一楼的高台上那一处帘帐,想来这是为了白日给客人弹奏而特设的。
“请随小的来。”夏沅同瑤双面前赫然出现了个小厮。那小厮骨架甚小,他拱手作了个揖,抬眸间,只见一颗泪痣刻在了眼睑下。夏沅不觉晃了下身形,终究不作一声。
小厮带着瑤双同夏沅上了二楼。上了二楼才发现竟是个环形的结构,一间一间的厢房围成了一楼,若是倚着围栏俯瞰,这楼下的景色又一一收在了眼里。
“小二,你家主子心思好生奇特啊,若从四楼往下看,到是有了欲穷千里目的错觉呢。”瑤双不断观察四周,越看心里倒是越佩服这位不曾蒙面的主人。
“竹娘天性如此,这一笑阁也是她一手办的。”那小厮始终不曾抬头,那声音却不似是北方的男儿该有的。
“你们北方的女子到真是豪爽,若是放在了南方,定不会有这翻作为。"言罢,小厮只是以一笑应之,便已停在一处厢房前。“这是桂厢。夫人今日还是好生歇着。”
“有劳了。”瑤双轻柔着肩膀踏进了厢房,身后的小厮便合上房门落了扣。想来这几日在城郊,不是餐风露宿就是睡在马车里,让瑤双一见床就无比幸福的栽了进去。
“咦?这小厮到想的周到,居然还有冰枕。”待双手触到一片冰凉,瑤双不禁一阵惊喜,继而又朝那处冰凉靠了靠。
而在回廊上,夏沅一言不发,紧抿着早已发白的双唇,只是眼眸里越发的肯定,他微一眯眼,此时耳里不断萦绕的却只有那个名字。
千竹千竹,一笑千竹醉。
小厮停在了竹厢前,终是抬起了脸。
此时早已过了巳时,小厮的手上掌了盏油灯,朦胧间却将小厮的脸衬的越发清晰。待看清了布巾下的容颜,夏沅的顿时屏住了呼吸,瞳孔缩了又缩,几乎是用喘气的口音道
“果真。。。是你。”
“你你你。。你是。。。唔。。唔。。”
瑤双惊愕的盯着此时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竟。。竟还是个不着寸缕的男人!不不。。现在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瑤双用仅存的理智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至今发生的事:
她只是想抱紧一下那个冰枕,并且用脚蹭了蹭它,那个冰枕却突然扳过了瑤双的手高举过头,甚至将整个身体压在了瑤双身上,另一手迅速掩住了瑤双的欲呼出的嘴。
而现在,那男子越发靠近瑤双的鼻端,呼吸轻擦过瑤双的脸颊时,竟是淡淡的桃香。他肤若凝脂,近看下,瑤双竟有些愧疚自己是一女子。
他随即凤眸尾角上挑,妖媚的笑着“你便是,夏沅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