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回忆录》李洛洛

62、chapter59

　　1
　　十五年后。
　　格韦纳维亚纪元1380年，第三季第一日。
　　清晨的峡谷还有一点凉意，卓洛丹老人披着一件外套，戴着毡帽，出了门。他习惯性抬头望了望天，蓝蓝的天空上白云朵朵，预示着今天又是一个晴天。头发花白的老人眉头微皱，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不远处山坡上的羊圈里，他和老伴养的两百多只山羊开始躁动起来。年初至今半年了，却滴雨未下，山上的草比往年更少，他的羊必须要翻越更远的山峰去寻找食物。
　　他心事重重的带着自己的伙伴——一只陪伴着他们十多年的狗，朝羊群走去。
　　卓洛丹老人的家就在达玛山脉附近的米朵拉峡谷里，这是一个外表红色、兼具雅丹和丹霞地貌的峡谷。穿过几公里长的峡谷，走到尽头，上一个高坡，是几座简朴的平房，就到了他的家。
　　已经是秋天了，漫山遍野盛开着五色的月季，伴着百合的清香，美丽的如同一个催人入眠的梦境，入秋的天空是显得格外高远的，举目望去四野一片辽阔，起伏连绵的山峦，茂盛的云杉和塔松环绕于镜面般的湖水旁，远方达玛雪山巍峨耸立，多么令人心情舒畅。

　　马蹄声声，自远而近。
　　柔和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散播开来。
　　两匹雪白的马负载着两位披着墨绿色斗篷的旅行者。
　　卓洛丹老人浑浊的双眼紧紧的盯在马上，他从未见过额上生着角的马，洒脱俊逸，精壮神骏或许这就是角马吧，听说这是城主或者大贵族们的坐骑，但他只是听来往的旅行者们说过而已。
　　“老先生，请问，您知道萨穆宁镇还有多远么？”
　　卓伦丹他放下手中挥舞着的鞭子，咧嘴一笑。
　　“沿着这条路走，穿过峡谷，再赶半天的路，就到了。”
　　马背上两人对视一眼，“谢谢您…”那人甜甜的回复道，然后转向她的同伴。
　　“走吧，塞维尔，我都等不及要飞到那里了。”
　　“别着急，马上就要到了。”淡淡的一声轻和，马匹又开始赶路。
　　山坡上四散着悠闲的牛羊，低头啃着草根，牧人的歌声辽阔悠扬，美丽的金发女子怀中抱着雪白的小羊，谱着写给心爱男子的情歌。

　　萨穆宁镇
　　这座宁静的小镇位于狄泽特南部，靠近妖精之森的边缘，建立不过十余年，属于泰勒子爵的领地。
　　来过这里的人都说，萨穆宁是个美丽且静谧安详的地方。
　　绵延的锯齿状山峦被葡萄藤覆盖，更远处，遥望着白雪皑皑的达玛山脉。
　　整个小镇除却广场，到处都装点着鲜花和刚刚栽下的树苗，砖木结构的房子，用石头垒成的基础，颜色温暖而古朴，就像是覆盖着金黄的落叶的树屋。也有独立的小院，门前有大块的草坪或者小花园蔓生的藤类植物厚厚的将绿色涂满墙壁和廊架，被漆成各种颜色的窗棂和阳台上精心摆放的花草等等这一切，并不似米德加尔特流行的简约兰度风格。
　　镇里散落着紫色的雅卡兰达，这种曼妙的树在精灵语中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叫做蓝花楹，远看就象一片紫色的云彩漂浮在半空中，花朵像风铃一般低垂着头，风一吹动，漾起一树微波。
　　这里有一个杂货铺、一家餐厅、两家小酒馆，一间咖啡店，甚至还有一家提供魔法用品的商店，就坐落于旅馆和驿站之间。

　　风铃叮零，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欢迎光临。”女子的声音传来。
　　夕阳的光影从屋外射（和谐）入，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位风尘仆仆的旅行者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香浓的咖啡味道，“艾米丽，你还好么？”还未等进屋，从那墨绿色的斗篷下传出无尽的喜悦。
　　擦拭着吧台的女子身形一滞，就连心跳都仿佛停了半拍，她呆呆的望向门口的两人。
　　“是您…我…我…”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几桌客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那两人走了进来，隔着吧台将她的兜帽掀了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眼眸闪亮，喜悦的笑容洋溢在她脸上，“多年未见，你不会把我忘了吧，小艾米丽。”
　　另一位也只是笑笑，兜帽滑落，一头银色的短发。
　　“音音，塞维尔！”她不禁脱口喊出他们的名，艾米丽激动的无以复加，甚至流下了久别重逢的眼泪。
　　“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忘记我们，小艾米丽，你真的长大了。”她抚摸着她的头，用长辈一般的口气说道。
　　这时从艾米丽身后走出一人，他听到了前面说话人的声音，也出来看看。
　　艾米丽看到他，扬手唤他过来，为他介绍。
　　“蓝，这位是雅大人的妹妹，音音，这位是塞维尔。”半精灵男孩向他们友好的打着招呼。
　　“他是蓝。”

　　蓝去煮咖啡，艾米丽拉着音音和塞维尔在桌子前面坐下，然后自己跑到后厨去拿点心。
　　这时音音和塞维尔才有空闲打量起这座小小的咖啡店来。
　　虽然不大，但是从布置上却能看得出十分用心。
　　温暖，惬意。

　　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了上来，盘子里堆满了精致的点心。
　　“看到你平安无恙真是太好了。”浅红色长发的女子紧了紧身上的褐色针织披肩，微笑着看向访客。
　　那个金发的精灵阳光般灿烂，她已经除下了斗篷，纤长的手指静静的扶在粉色长裙上，艾米丽知道，她穿的是卢恩-米德加尔特王国女性神官专属的制式长袍，以前在圣科尔尼姆的时候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非常受欢迎的祭袍。白色高领的小披肩，领口绣着金色水纹。修身抹胸勾勒出极其阴柔细致的曲线，传递着一份羞怯与内敛。长长的下摆端庄婉约，一直到大腿际的开叉摇曳生姿，风情万种。有种欲说还休的矜持，凸凸凹凹中传递着丝丝性感。白色的丝袜在举足抬手间隐约着蕾丝的淡淡诱惑。不张扬，不暴露，像皮肤一样贴切。最合适亚拉大陆女性成熟的妩媚。
　　“我一直都不错呢，半个月前我才获得了外出修行的许可，这才拉着塞维尔跑了过来。之前我去了一趟妖精森林，瑟琳娜给我了地图，不然恐怕我们两个现在还在米朵拉附近转圈呢。”她扯着艾米丽的双手，笑嘻嘻的说着。
　　一旁的塞维尔柔和的看着她，低声应和。

　　“不过你们已经平安到达了不是么？”艾米丽捻起一块酥饼，送到音音嘴里。
　　她望向塞维尔，嘴角浮现出一丝原来如此的意味。“你一直在音音身边。”
　　银色短发的精灵淡淡的笑着，“不，我只能陪在她身边，但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说完摇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样已经足够了。”美丽的精灵少女的目光中满含深情，三个人会心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在妖精之森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艾米丽心中有个声音在喃喃作响，仿佛是很疼却说不出口，她想到了雅，自己曾经那么努力，但是始终赶不上她的脚步。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但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了，这一切都会在微笑的表面下被牢牢的隐藏起来，再没有人能够看得见。

　　三位好友在数年后又重新聚在一起，相互讲述着这些年来的经历。
　　蓝在吧台前面忙着，当艾米丽看向她时，只报之以宽和的笑容。

　　什么都逃不过精灵那敏锐的眼睛，音音凑向艾米丽的耳边，两个人悄声的嘀咕着。
　　艾米丽面色通红，使劲摇着头。“我们只是照顾这家店而已。”
　　“喂喂，艾米丽，他是个不错的人呢。”音音打趣的睨着正在擦拭吧台的男子，十五年他也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文质彬彬的青年，棕褐色的短发，清新俊逸。
　　“不是这样的——”艾米丽打断了她的调侃，“音音你能看得出，他是半精灵。”
　　“半精灵怎么了？你们说不定还能生——”
　　“不论怎样，艾米丽，希望你幸福。”在一旁不做声的塞维尔轻轻的捂上音音的嘴，微笑着看向不知在想写什么的艾米丽。
　　艾米丽依旧神色平和，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只是个人类，只是个平凡的人类而已，人的一生是有限的，和精灵这种长生的物种不同，那种漫长的岁月即是她所渴望的，也是永远不可求的，和精灵打了许多年交道的她是最为明白的。
　　如梦七十年，现在正是她最美的时候，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黑暗。
　　和美丽的精灵相比，飞速老去的自己正是这颗心灵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敌人。
　　看着故友们仍容颜常驻，而镜中的自己皱纹已起，白发苍苍。
　　即使是半精灵，也拥有三百多年的寿命，而那时，她早已成为土中的一抹烟尘，去往另一个世界。

　　可她终究是艾米丽，她绝不会去花费时间耗在这毫无意义的空想上，这一生，她已无遗憾。
　　除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反应过来的音音不好意思的岔开话题。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个镇子很和平，你知道的。”她从容的应答。“而且，这是我唯一可以为雅大人做的…”

　　三个人又陷入沉默。
　　“音音，雅大人走之交托给茉莉了些东西，我想她一定是预料到你会来这里，我们一起去吧。”
　　“咦？”音音像是很惊奇的样子，“好啊。”
　　和蓝打了招呼，他们就往西面走去。

　　太阳即将落山，天边出现了淡紫色的暮蔼。塞维尔忽然问道，“如果当初你有选择，那你还会离开妖精之森么？”
　　穿着素净衣裙的女子望向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中尽是温柔。

　　艾米丽和塞维尔在门外等了好久，当茉莉看到音音的时候，那个被建设萨穆宁而搞得晕头转向的精灵抛下了手中一摞的文件，四散在本来就很混乱的屋中，将她拥入怀中。
　　然后在艾米丽和塞维尔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将音音带到里屋，即使是塞维尔的耳朵，也没有听清他们在屋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天空已经被深蓝色执掌，灯火已经充满了整个小镇时，她们两人才从屋中走出。
　　避开两人探索的目光，艾米丽察觉到音音并不像是表现出的那么平静，一定是茉莉对她说了些什么，让她的心中十分压抑。
　　她走到艾米丽身边，执起她的手。“艾米丽，我不得不走了，这次能看到你很高兴，如果路过这附近，我一定会过来看望你。”
　　金色的眼像是魔咒般深深的吸引着她，那一瞬间，她仿佛被触击般不可抑制，就好像雅大人站在她面前。
　　她放下了她的手，笑了笑。“塞维尔我们走吧。”

　　艾米丽回头看向茉莉，依旧是没有什么回应。
　　风吹了进来，艾米丽打了一个冷颤。“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出口，也许是因为心中深深的不确定吧。
　　沉默了半晌，茉莉点点头。“他们两个一定会会来的。”
　　离开茉莉那里时已经飘落了细雨，泥土的芳香钻入心扉，可是风却十分寒冷，这本不是刚入秋的风啊。艾米丽停住了脚步，盯着雨幕中那个持伞向她走来的身影，“你以前问过我的那个问题，我现在想明白了。”
　　“哦？”
　　“我还是要留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