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停止悲伤》雨过月华生

2、1

　　象去年一样，这个夏天我还是准备在海滩小屋里度过。自从两年前买下这座小屋，它就成了我每年夏天必来之地。做为心理医生，也许是平时听了太多人太多的不快乐，所以每年我会给自己放个大假，就象一根橡皮筋，如果总是绷的太紧，迟早有一天会断裂开来的，要想让它恢复弹性，就得让它有适当的放松。
　　小屋就在远离城市的小岛上，坐船大概一小时就到了，平时岛上没有什么人，只有在夏天才会有度假和旅游的人来。岛上沿海岸建了不少小屋，我买下的就是其中的一座。小小的屋子里设备倒是齐全，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让我享受安静的生活。每天我听着涛声醒来，坐起身就可以看见窗外的大海；晚上躺在床上，通过窗户可以看的见满天的星光，我又会在涛声中渐渐睡去。
　　有时我也会去岛上的集市逛逛，那里有附近的渔民拿了新鲜蔬菜和各种海货来卖，还有用贝壳啊珊瑚啊做的各种小玩意儿，偶尔我也会卖上一个。挤在穿的花花绿绿的游客当中，我觉得自己就象个当地人。
　　也有寂寞的时候，我会去蓝色邂逅----岛上唯一的酒吧坐坐，喝杯啤酒。那里的老板是个韶华已逝却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不象是这附近的渔家出身，不知为了什么会到这里来开了这么一家小小的酒吧，而且每年只营业一个夏天。有时她点了烟，坐在吧台的一角，嘴角带了一抹微笑，感觉她已经历尽了苍桑。
　　时常会有男人来搭讪，如果不是很令我讨厌也会和他聊聊，甚至会和他一起喝一杯，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回家的时候我肯定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的原则，并非保守，只是觉得不值。爱一个人，或者奉献自己的爱，是一件神圣的事，怎能如此轻率的付出和不劳而获？上一次恋情是怎样结束的已经记不得了，大概就是因为象歌里唱的那样相处容易相爱难吧。
　　也会想起杰，从那次帮他解决了那件案子，认识他也有近一年了。我知道他在追求我，其实他也没什么不好，年轻有为的警察之星，又高大英俊，每次看到他都能看到他阳光一样的笑容，黑黑的脸庞上一笑会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可不知为什么面对他，我总是缺少一种感觉，也许就是少那一份男女之情吧，我想我们只可以做好朋友的。把我的想法暗示给他，聪明的他应该是能明白的，可是下一次他还是会语气亲呢地来约我吃饭。不想看他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只好挑明了对他说，他却笑笑说我一天不结婚他就有一天的希望，现在我只拿他当好朋友就行啦。“我有信心！”他对我眨眨眼，又露出一个灿烂的阳光般的笑容。于是我只好继续我们的友谊。
　　日子就这么悠闲的，缓慢的进行着，睡觉，散步，喝酒，或者就坐在沙滩上发呆。我没有带一本书来，连最爱看的小说也没有，却带了不少ＣＤ，有时会把音乐声音放的很大，人却坐在屋外的沙滩上，海风会把歌声吹走，却又有丝丝缕缕隐约地飘回到耳朵里，若有若无，我也就看着天上的白云苍狗，什么都不想。
　　我以为这个夏天会如以往的那些夏天一样，就这么无忧无虑的走过，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他。

　　其实那场暴风雨袭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担心，在这个季节里这种天气是常见的，天气预报早就报道了，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两个夏天，我已经能从容不迫的安排好一切。其实，我是很喜欢这种天气的，看惯了平时的风和日丽，偶尔看大自然发发脾气，也算是一种调剂吧。只是今天不能去海滩上散步了。
　　一个上午，我都趴在窗前，看着外面不远处的海面，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在漫天的倾盆大雨中，掀起一个又一个大浪。雨水被风吹过来，飞过屋外的门廊，时时溅上窗玻璃，让我眼前的景象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我的眼皮有些沉重，雨天总是让我有些慵懒。
　　恍忽间，就要合上双眼，就要让自己睡去，模模糊糊地，却发现海滩上，又一轮冲上来的海浪中似乎挟裹着什么东西。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仔细地分辨着。那个黑色的影子正被海浪一下一下的冲上沙滩，随着海浪的起伏，我渐渐辨认出大概的轮廓。
　　那是一个人。

　　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阵猛烈的风几乎将我吹倒，裹紧了身上的雨衣，我咬着牙低头冲进了风雨。
　　那果然是个人。他现在就趴在沙滩上，身上只穿了衬衫和长裤，鞋子大概已被海水冲走了。他的下半身还浸在海水里。我走近他，蹲下来，伸出手之前有一丝犹豫：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的手触到他的身体，还是柔软的，我将他的身体翻过来，虽然细微，但我确定他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还活着。

　　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幸亏海滩离小屋不算在远，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力气把他背回来----似乎失去知觉的人特别的沉重。我实在没有力气把他拖进卧室放到床上了，两个就这么瘫在客厅的地板上。
　　我思索着，该怎么办？这样的天气，找人来帮忙是不可能了，只有我来想办法了。
　　我找来毯子铺在他身下，然后脱掉他的湿衣服，我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皮肤大概是在海水里浸泡了太久，有些苍白，而且冰冷。我拿来所有的被子和毛巾，一股脑都盖在他身上。我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虽然有些微弱，但却是顽强的，我想他大概只是太累了，而且太冷了。我走进厨房，想找点什么可以让他暖和起来的东西，可惜没有白兰地之类，不过咖啡倒是有。我冲了一大杯，扶起他，试着喂他，没想到竟然成功，看着一大杯咖啡慢慢被他喝下去，他的身体有了点暖意，呼吸也更加平稳，我想这也许就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反映吧。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开了灯，靠在沙发上，觉得再没有了一丝力气，身上被雨水和海水打湿的衣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干了。
　　这时我才有时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大约是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短短的头发，虽然是在昏睡中，但看的出他有张英俊的脸，如果他是清醒的，我想我会不好意思这么肆意的打量他。想起刚才替他脱去衣服，他的身体欣长而结实，看得出他一定是花了不少时间健身。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盯着他的脸，脑子里不断地想着，倦意一阵阵地袭来，渐渐地，我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黎明时分，我被胃部的刺痛惊醒了，不愿睁开眼睛，只感觉到一阵阵的饥饿，才想起自己好象从昨天中午起就没吃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板上，猛然想起海中救起的那个人，抬起头，台灯晕黄的灯光下，才发现，对面坐了一个男人，赤裸了上身，下身裹了条毯子正盯着自己，一惊之下，我不禁叫出声来。
　　对面的男人眼里满是焦躁和疑问。
　　“这是哪里?。。。。。。我是谁?”

　　窗外的风雨声已经小了很多，即使如此，正午的天空还是十分的昏暗。
　　他勉强穿了我的浴袍，裹了毯子靠坐在床上，背后垫了我所有的枕头。吃了点东西，他的脸色好了很多。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问他。
　　他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无奈的摇摇头。”我真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别着急，也许你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可能就会慢慢想起来的。”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我急忙安慰他。“放松些，好好睡一觉，现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
　　他顺从的点点头，我帮他在床上躺好。
　　“谢谢你。”他着着我，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我没有说话，只是帮他盖好毯子。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
　　我靠坐在床前的沙发上，虽然疲倦极了，却无法入睡。面前这个熟睡的男人，陌生而神秘，却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他的出现我早就预料到，没有太多突兀的感觉。看着他的脸，我再一次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又总觉得似曾相识。睡梦中的他，象个孩子一样的安详。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

　　远远的看见了我的小屋。骄阳似火，汗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我后悔应该带把伞出来。抬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手上拎的菜碰到了我的脸。
　　昨天还是狂风暴雨，今天却是艳阳高照。早上我去集市，发现岛上又挤满了游客，小小的集市又热闹起来。一切又都恢复了往日的情形。
　　走近我的小屋，看见他坐在门廊的台阶上，见我走近，他走来接过我手中的东西。
　　我推开他的手，“不用你。。。。。。为什么起来了？你最好回床上躺着。”
　　他笑笑，执意接过我手中的袋子：“我躺的身体都僵硬了，好想起来晒晒太阳。”
　　他穿了我昨天冒雨去给他买来的衣服，简单的Ｔ恤和长裤，就象普通的游客穿的那样，还好，尺寸还合适，穿在他身上，我相信，如果他在岛上走一圈，会吸引不少女性的目光。想到这里，我不由的笑了。
　　“我哪里有不妥吗？”他见我看着他的衣服笑，有些担心的问。
　　我急忙摇头：“你没事，是我的问题。”
　　他放心了，又举起手中我刚买来的菜和鱼：“是做给我吃的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也是要吃饭的啊。”
　　我暗自庆幸厨房里还有个平时用来煮面的小锅，不然这鱼汤还真不知用什么做。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饭菜总算是做好了。
　　他坐在桌前，感激的看着我，我得意的放下盘子：“吃吧。”
　　他夹起一筷子菜，有点疑惑地看着我：“你确定可以吃？”
　　“当然！我知道卖相不好，有点糊了。。。。。。但重要的是它里面含的营养对你有好处，对吧？”我毫不含糊的说。
　　他半信半疑地将菜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变的有点怪，我看不下去了，也尝了一口，急忙吐了出来：“别吃了。。。。。。还是喝鱼汤吧，这个有营养，适合你。”鱼我可是洗的干干净净，慢火炖了好久，一点也没糊啊。
　　看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勺鱼汤放进嘴里，脸上表情更加奇怪，艰难地咽下去，他皱了眉头开口：“鱼，你是不是没去苦胆？”
　　“苦胆？还要去苦胆吗？”我问道。
　　“你没有做过鱼吗？”他怀疑地问，“你平时都怎么吃饭啊？”
　　“平时我最多煮个面什么的，从来没自己做过饭啊。”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没有做饭这方面的天份。
　　他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下次，再买了鱼我来做。”
　　“你？”这次轮到我怀疑了：“你还会做鱼？”
　　“至少我知道要先去掉苦胆。”他用筷子敲敲那锅汤。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忘了嘛。”我随口说道，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僵住，我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
　　“没什么。看，我不是开始想起一些事情了吗？”他对我微笑，那微笑象是浮在脸上，遮盖住他的心。

　　傍晚的沙滩是我最爱的地方，那被夕阳染红的海水，还有轻拂面颊的海风，光着脚走在沙滩上，让凉凉的海水浸过双脚，柔软的细沙漫过脚趾，痒痒的。
　　屋外的沙滩上，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夕阳的余晖下，他站在那里，在沙滩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海浪冲上沙滩，打湿了他的裤角，他却浑然不知。
　　“在想什么？”我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夕阳柔和的洒在他的身上，海风吹动他的短发，我凝视他的侧影，他的脸如此精致优雅，眼里却流露出掩不住的忧郁和失落。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听见我的问题，他转过头，对我笑笑，然后仍旧回过头去，望向远处的大海。
　　　 “这里真美啊。如果能够一直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海水，夕阳，吹着风，让海水漫过双脚，也是一种幸福吧。”过了许久，他轻声说。
　　　我知道他一定是又在想自己的身世，于是急忙说:“别着急，等过两天，你的身体好些了，你就可以回岸上去。我想，你的家人和朋友一定也在找你，只要找到他们，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吗?”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浮起一丝希望:“你真的认为会有家人在找我吗?”
　　　“怎么不会?只要你这几天好好休息，赶快好起来，就能早点见到他们了。”看他脸上有了笑容，我也觉得快活起来。
　　　“你救了我，这几天又多亏了你照顾我。我真的要谢谢你。”他看着我，真诚地说。
　　　“这倒是真的。日后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你可是有这个能力的呀。”他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
　　他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你被冲上岸时穿在身上的衬衫和长裤，虽然在海水里泡了好长时间，衬衫的扣子也掉了两粒，虽然我对男装不太在行，但是我认得出，它们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高档货，一般人根本买不起，我想穿得起这种衣服的人，应该比较有钱吧。”我对他眨眨眼，对自己的分析挺得意。
　　　他的眼里果然露出钦佩的神色，我看着他，决定逗逗他，于是继续说:“说不定，你是个花花公子，到处拈花惹草，最后被女朋友报复推下海也说不定啊。”
　　　“我?不可能吧?”这次他张大了嘴巴，愕然的看着我。
　　　看着他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
　　　他看到我笑了，也笑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他一笑起来，脸颊上就出现了两个酒窝，让他的笑容充满了孩子式的天真无邪。
　　　望着他的脸，我再一次感受到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概是看我走神了，他伸出一只手，在我脸前晃着:“喂!”\"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呆呆的盯着人家的脸，不觉有些发窘，急忙移开目光。
　　　“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职业，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了冲淡刚才的窘迫，我急忙说。
　　　　他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告诉你，可是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啊。”
　　　“那我就给你暂时起个名字吧，总不能老是喂喂的喊你啊。”
　　　他点点头:“只要不是阿猫阿狗就行。”
　　　“你就叫，叫。。。。。。迈克吧。”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从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虽然这里不是大西洋，反正都是海。
　　　“迈克?”他轻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为什么?”
　　　我冲他抛了个白眼:“唉，说了你也不知道。”
　　“好吧，就听你的。”他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然后又凑过来问道:“真的不是你们家小狗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