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修罗的城堡 II 暗古堡+》Ormosia

12、Chapter 342 美杜莎(上)

　　不愧是你，亲王殿下。
　　——云希声

　　子夜时分，秦都的某家酒店内。
　　云希声刚洗完澡，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她换下满是血污和灰尘的衣物，嫌弃地掂量了一下酒店的睡袍，最终屈服于没有其他衣物的现实。这个澡相当漫长，她出来时，手指处的皮肤已经被蒸汽熏得发白，还起了皱褶。
　　这房间比标准间还要大一些，正中摆着一张大床，上方的射灯开着，光线柔和，但云希声却觉得很刺目。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从冷星那里拿来的匕首和她的手机，除此之外也就是酒店常备的座机电话，矿泉水和纸巾了。
　　进门处便是浴室，再往里走有个衣柜，云希声便从这里拿了睡袍。窗户正对着衣柜，在床的另一侧，旁边就是吧台和酒柜，方便住户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这里位置很好，望得见秦都的城墙。
　　这会儿一片漆黑，外面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云希声心神不宁地拿起手机，点亮又熄灭，显然想查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和她洗澡前如出一辙，一个小时过去了，连封垃圾邮件都不肯光顾。
　　她将浴巾甩到床上，随手扯了块毛巾包住头发，抬脚便往门口走，心急火燎的架势像是在赶公交车。木地板上，一串长长的水渍在门口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紧接着，她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浴室。
　　她手忙脚乱地扒住门框，刚站稳身子，没想到滴答一声，房门打开了。
　　蔷薇亲王一身黑色西装，身上隐隐泛着一丝血腥气，幽灵一样飘进了房间。
　　云希声吞了一口口水，望着蔷薇亲王的背影欲言又止。对方没理睬她，径直走进房间，选了床对面的椅子坐下，只不过背脊没沾椅背，臀部也仅仅和一半的椅面接触而已，仿佛身后插了一块钢板。
　　蔷薇亲王揉了揉发青的眼圈，手腕伶仃，似乎一碰就会碎掉。她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眸光从衣柜扫到酒柜，在一水儿的烈酒处晃了晃，最后落在窗户处，唯独没有看云希声。
　　云希声想了想，走到床边坐下，刚好对着蔷薇亲王。她抓着床单，骨节毕现，似乎要在上面抓出一个洞，但几分钟内都没憋出半个字。
　　蔷薇亲王同样没主动说话。
　　空气中只有空调张嘴吐出冷气的嗡嗡声，呆板至极，气氛格外僵冷。过了不知多久，云希声熬不住了，犹豫着开了口：“冷星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活着。”对方甩了三个字给她。
　　她等待着下文，不过对方没有细说的打算，回答后就噤了声，继续扭头盯着窗外。云希声随她的目光望去，只瞧得见一片漆黑，和很远处零星的灯光。她不明白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分明黑得都快伸手不见五指了。
　　云希声舔了舔嘴唇，起身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没话找话道：“她没事就好，我就怕……”
　　蔷薇亲王嗤笑了一声，依旧没有理她。修长指节轻轻敲击木质桌面，滴滴答答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下雨。
　　“就怕她……我怕赶不及，要是……”云希声挠了挠头，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表达，草草总结陈词，“总之，她平安就好。”
　　“是啊，她平安等于你不大可能会死了，当然好。”
　　蔷薇亲王终于肯抬眼看她，湛蓝的瞳仁并不似以往清澈，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幽深难测。
　　“我不是……”云希声对上那目光又暂且住了口，顿了一下才讪讪道，“她当时状况很不好，我非常担心她，要不然也不会给你……”
　　“狡辩。”滴滴答答的响声突然消失了。对方的声音不高，落在她耳中却如一道响雷，“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我没说谎！”云希声喊道，头上的毛巾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掉到脚边。她伸手去够，没想到险些摔倒，狼狈地撑了一下才没趴在地上。蔷薇亲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见她手忙脚乱地站稳，坐回床上后心有余悸地往里挪了挪，随后咬牙切齿地重新包头发，仿佛在欣赏新手演员的头一次戏剧表演，“我当时真的很怕她……”
　　“毕竟她死了你必死无疑，不然那个录音，呵。”蔷薇亲王说到半截便止住了话头。
　　云希声很知趣地没有反驳对方。一阵难耐的沉默后，她才重新开启对话：“我没有逼迫她录音，她猜到后不想我有事，所以才……”
　　“哦？”蔷薇亲王挑眉，“你信吗？”
　　“所以才录了那个给你，我只是希望你先听完她的想法，避免……”
　　“避免我杀了你，让你没有死里逃生的机会，这件大好的护身符派不上用场？”
　　“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云希声在对方的冷嘲热讽中强行继续，收尾时不忘呼应开头，“录音不是我逼她录的。”
　　“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滴滴答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比之前更高亢尖锐，扰得云希声心烦意乱。
　　她皱了皱眉，识时务地没有讲话。不过蔷薇亲王没放过她，又补了一句：“你我都很了解冷星，只要你表现出她请求我可能有用的意思，她自然会帮助你。”
　　“是……呵，什么都瞒不过您。”
　　亲王殿下失态不过一瞬，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云希声观察着她的表情，仿佛面对高考语文题，用心揣摩，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去解读每个动作和神情背后的含义。然而蔷薇亲王没有给她机会，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就好像来当美术课的人体模特一样。
　　云希声抓过手机看了一眼，距离洗完澡过去了快有十分钟。依旧没有消息，通知栏干净得如刚下了一场雪。
　　蔷薇亲王不知在想什么，望着窗外，似乎在出神。没五分钟的工夫，云希声已经看了三回手机，一会儿戳戳微信，一会儿翻看短信，连邮箱都刷新了几遍，哪怕她明知不会有人发邮件。
　　显然，蔷薇亲王比她能熬多了。她再不想匆匆开口，露出自己的劣势，时间也由不得她任性。距离她们出逃失败，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说她和冷星的生死挣扎，以及此刻与蔷薇亲王的对峙。
　　当然，也可以发生很多次意料不到的死亡事件。
　　想到这里，她的脸又白了几分，手指不住哆嗦，一时半会儿都分不清是空调温度太低，还是精神压力太大。
　　“我能不能……”
　　“最新的消息是，凤城传染病医院的防线已被突破。”万万没想到蔷薇亲王和她同时开口，云希声赶紧收了声，“收治入院的‘某些’病人逃了出来。”
　　“某些？”云希声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对，’某些’。”
　　“该不会是那些……怪物吧。”
　　“火车站已经成为它们的巢穴，站内旅客——无一幸免。”不难想象，对方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在透露消息，“众所周知，凤城没有机场。”
　　“还有公路……公路总不可能被堵死吧！不会有事的，一定还是有机会……”
　　“几个高速出口处的服务区也已经沦陷。”蔷薇亲王掐灭她的幻想，“凤城现在，插翅难逃。”
　　最后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浅笑加深了，变成了快意到肆无忌惮的笑容，赤裸裸的隔岸观火。
　　云希声可没观火的心情，冲口而出道：“那该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便懊悔不已，蔷薇亲王眨了眨眼：“你说呢？”
　　“事到如今，只有……”
　　云希声咬紧了牙，暂且收住了。不行，她不能显得太过急切！
　　可对方没有按照她的预想接上话头，兀自起了身，不紧不慢地到了酒柜跟前，斟了第二杯酒，接着坐在吧台处小口啜饮起来。
　　吧台处昏暗的灯光勾勒出蔷薇亲王清瘦的轮廓。苍白的左手捏住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暗红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钻石袖扣折射的光时不时掠过云希声的眼睛。
　　窗外倏忽刮起了一阵风，似哨音般尖锐的声音刺破玻璃冲了进来。
　　云希声攥紧了拳头，狠狠地一跺脚。她大步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将冷水一把把往脸上拍，直到水珠一路滑进了领口，她才停下动作。
　　还没干的头发又湿了许多，前额的刘海在滴水。云希声抹了一把脸，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她满眼血丝，眼袋鼓了出来，青得发黑，不比蔷薇亲王好多少。无非对方肤色苍白，乍一看明显一些。
　　她深呼吸了几下，走出房间。蔷薇亲王放下了酒杯，换了一个位置，侧面正对着云希声。她纤薄的嘴唇抿着，左手撑在下颌处，右手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风声更恐怖了，尖锐至极，仿佛厉鬼在嚎哭。
　　云希声刚迈了两步，滴的一声，空调吐气的声音消失了。蔷薇亲王放下遥控器，转头望着她：“夏天空调吹得太久，不利于健康。”
　　云希声搓了搓发冷的手臂，无声地点头。空调温度太低，蔷薇亲王不是人类，可能没什么感觉，她是真的快受不了了。才洗完澡，毛孔大开，她全身都在冷气的吹拂下起鸡皮疙瘩。
　　看来对方还挺贴心的……
　　她刚闪过这个念头，蔷薇亲王脚尖落地，一扭腰，绕过吧台，然后打开了窗户：“吹一些自然风倒是不错。”
　　“呼——”不错个鬼啊！
　　扑面而来的狂风把床头柜上的白纸刮出了几米远，散乱地落在蔷薇亲王脚边。某位血族亲王的西装下摆扬了起来，露出漆黑如墨的衬衫。
　　要不是她的领带是暗红色的，云希声会以为她刚参加完葬礼，毕竟连表情都那么配套。
　　云希声赶紧几步跑过去，迅速捡起那几张白纸。亲王殿下碰巧转身，得亏云希声动作敏捷，否则指不定被她踢一脚。她踉跄着退了两步，又一股罡风吹来，吧嗒一声，纸巾也砸在地上。
　　蔷薇亲王面不改色地回到原位，完全没有关窗的意思。借着灯光，云希声终于看清，外面的行道树正在风中疯狂摇摆，像吃了□□一样枝叶乱舞。她甚至都担心这几棵树会不会被拦腰吹断。
　　云希声把白纸压在台灯下，将纸巾丢到床上，然后小心地站在一旁，等待蔷薇亲王开口。
　　亲王殿下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指着自己对面的座位：“请坐。”
　　那位子好得很，正对风口，哪怕跳进泳池，坐上不出一小时，衣服都能吹干了，可谓纯天然烘干机，唯一的缺点是风太冷。
　　“我还是站着吧，容易保持精神。”
　　叮的一声，玻璃与吧台相撞。蔷薇亲王正眼看着她，没再品酒：“我说了，坐下。”
　　云希声避开风口，往蔷薇亲王旁边的位子走。她屁股还没蘸上高脚凳，对方又发话了：“对面。”
　　那个侧身回避的架势，仿佛她沾了病毒。
　　云希声定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离远点，我不喜欢和其他人挨着坐。“
　　云希声无奈，只得不情愿地挪过去。风太大了，她还没坐下，头上的毛巾就被吹到了脖子上。刘海扑打着前额，水珠滴到了地板上。
　　她重新把毛巾裹好，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亲王殿下直勾勾地盯着她，面色不善。云希声没戴眼镜，但视力也比冷星好很多，不会看不清她的唾液都溅到了某位晚期洁癖的手背上。
　　“对……对不起……阿嚏！”
　　蔷薇亲王的嘴角垂了下来。她依旧一语不发，只是抽出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又在手背上来了一遭，接着把丝帕扔在云希声面前。
　　云希声赶紧抓起来，弯着身子观察台面上溅射的唾液，然后消灭痕迹。她反反复复擦了好几个来回，把丝帕叠好，正准备递给亲王殿下，对方却制止道：“丢了吧。”
　　“什么？”
　　“脏了，不能用了。”蔷薇亲王还在端详自己被唾液波及的手背，似乎在检查有没有擦干净，“我还有很多。”
　　果不其然被嫌弃了啊……
　　云希声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我先备着吧，这里真的有点……阿嚏！”
　　她飞速转身并捂住了嘴巴。
　　再来一次，晚期洁癖可能会杀了她。
　　等她转回去时，只看到蔷薇亲王低垂着眼睫，继续小口抿酒，没分给她半个眼神。
　　气氛尴尬。窗外开始飘雨了，伴着风声，哗啦哗啦的，更显得室内一片死寂。云希声如芒在背，她捏着吧台边沿，酝酿了半天，嗫喏了一句亲王殿下。
　　对面的吸血鬼还是没理她。
　　“咳咳，亲王殿下。”云希声清了清嗓子，“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她还抱了一丝侥幸，希望对方乐意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显然只是幻想。
　　“我忘了。”
　　蔷薇亲王拿出手机，指尖滑滑点点，完全没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