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絮入水化青萍》江藻濯锦

1、人间犹有未招魂

　　“您的银行卡和回单，请拿好。”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时钟指向了四点四十分，今天是十六号，发养老金的日子，杨咏絮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午饭喝了口汤，没敢喝一口水。紧张地僵坐了一天，浑身僵硬中透着酸疼。看到大堂保安拉下了卷帘门，咏絮一把抓过计算器，开始清算自己的钞箱，从百元加到分币，咏絮的点钞手法行云流水，计算器上的按键也按得心应手。顺手打印出一张现金表，钞箱现金与计算器显示一致，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艳子，看看我的帐款平了.”主管燕子是个好心肠好脾气的，核对一下，签了个章，顺手还给咏絮的杯子里倒了点给自己女儿买的橙汁。咏絮感激地看了艳子一眼，动了动嘴皮子却没说出话来。手上麻利的把现金收进了钞箱，印章，单位客户资料入了保险柜，直到台面上空空如也。这一天的工作才算忙完了。嗓子眼里又干又涩，顾不上洗手，抓起杯子里的橙汁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身上好像有了些能量。这才站起身来，到卫生间洗净了手，方便了一下，换下制服。打仗似的忙了一天，这才觉出累来，两百多笔业务，从取款倒挂失，从单位到个人，忙得都接近极限了。正发着呆，金盾的车停在门口，接现金箱来了，这一天总算完了。艳子看了咏絮一眼，这姑娘的眼神总是轻飘飘雾茫茫的，轻轻叹了口气：“回家好好休息，看你今天忙的。”咏絮点点头。
　　咏絮怕回家，又不得不回家，站在站台等车，茫然的摸着包上垂下来的穗子，极好的小牛皮，细腻光滑得像皮肤一般，咏絮下意识地抱紧了包包，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抱着向洋的胳膊在站台等车，柔软光滑而温暖。这个包还是从前向洋去美国出差给咏絮买的，马克.雅各布的，虽然不是Gucci ,Lv那样的大牌，却是咏絮很喜欢的一个设计师，从农村出来的朱向洋不知道Gucci,Lv 却记住咏絮随口念叨过的马克.雅各布。公司派去美国出差的时候，向洋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麦当劳汉堡，用每天省下15美金的伙食津贴，给咏絮买了一只小牛皮的马克包和一瓶许愿精灵的香水。咏絮记得自己那时候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装模作样地娇滴滴地责怪向洋：
　　“猪向洋，向洋猪，怎么能这么乱花钱呢，这个包包和香水加起来要800多美金，我们银行里还有30多万贷款呢，你乱花钱，不好呢。”
　　向洋赶快带着讨好的笑容：“牛牛，我是用伙食津贴买的，我每天买两个汉堡，两根玉米，只花4美金。而且赶上圣诞节打折，总共才花了不到500美金，你看，还送了我两个香水的试用装。”
　　“向洋，你怎么能每天就吃玉米汉堡这些垃圾食品呢，不好呢。”
　　“这些便宜呢，你看我吃一个月汉堡牛牛就有新包了呢。”
　　咏絮心里无比的感动，抱着向洋的脑袋粘粘糊糊的亲着，亲得向洋心猿意马，再吃几个月垃圾食品也愿意。想到这里，咏絮的鼻子酸疼酸疼的，自从向洋走后，咏絮不知道哭过多少场，早也哭晚也哭，坐也哭，睡也哭。哭到后来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有鼻子眼睛和心口针扎一般的疼，这才觉着红楼梦里黛玉说今年的眼泪比往年少是有道理的，只有痛苦到绝望才能有这样的感受。当你的美好生活里填满了和同一个人的点点滴滴，这个人却已经永远地离去了，曾经的美好就变成了残酷的惩罚，就像钝刀子时不时地割上一刀，这个马克包就是这样一柄温柔而残酷的刀子。在咏絮的家里这样的刀子比比皆是，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摆脱，这些是向洋曾经善良认真活着的证明，一个好男人曾经非常爱她的证明。
　　回到家刚掏出钥匙就听见小狗卢比急切的叫声，打开门，卢比就顺着她的腿往上爬，一把抱住卢比，卢比在她的怀里激动不安地直摇尾巴，不停地舔她的脸。卢比是向洋去美国前给咏絮买的一只小白贵宾，吃喝拉撒一直都是向洋照顾，咏絮只负责和卢比玩耍。向洋走了之后两个礼拜，咏絮成天躺在床上哭，除了上厕所谁也不能让她起来，咏絮的父亲急得老泪纵横，两鬓花白。女婿出车祸没几天咏絮的母亲白血球急剧下降，就住进医院，全仗他大妈照顾，女儿不吃不喝，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直到有一天，咏絮在恍惚之中听见了卢比的叫声，卢比趴在窗户下，像一只小狼一样仰着头哀哀悲鸣，咏絮连滚带爬到了卢比跟前，只见窗外一轮圆月亮，卢比看着她，一颗颗珠从眼角滚了下来，眼神无比清澈。此刻咏絮心中一恸，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一把抱住卢比，可怜的圆滚滚的卢比此时瘦成了一把骨头，闻声赶来的父亲对咏絮说：“卢比有良心啊，这些天就肯喝点水，喂什么都一口不吃，这么叫起来，怕是活不长了。牛牛，你要救救卢比啊。”是的啊，向洋曾经把卢比养得多么好，向洋曾经把咏絮养得多么的好，现在卢比也要去找向洋了。但是咏絮不能去找向洋，咏絮父亲32岁才得了个女儿,眼珠子一样百依百顺地捧着，咏絮妈妈前年乳腺癌动了大手术，现在还远远不到5年的安全期，受了刺激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咏絮要是有个好歹，妈妈就活不成了，爸爸一个人更是活不成了。卢比都牢记着向洋的好，咏絮怎么能忘了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大妈。就是那天咏絮开始爬了起来，喝了一碗稀饭，但是很快就吐了，医生给营养液里加了些止吐的保护肠胃的药，渐渐地能吃些面条，再后来开始吃饭，不过只吃素食。听说女儿缓过来了，咏絮妈妈也渐渐好了起来。而卢比也开始吃狗粮了，比任何时候都粘乎着咏絮，咏絮上个卫生间，卢比也在外面守着。一天晚上，卢比趴在咏絮的脚上，咏絮说：“卢比，是向洋叫你回来陪着我的，是吗？他一定要我好好活着，是吗？”卢比抬了抬耳朵，静静地趴着。咏絮说：“比比，我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好好的，向洋为我做了很多事，现在我要为他做点什么。”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咏絮的脸上，只觉得又白又苍凉。一个月后，咏絮把保险公司赔偿的三十万电汇给向洋在农村老家的母亲，请向洋的姐姐安排好向洋妈妈日后的生活。两个月后，咏絮回去上班去了，大伯大妈要她辞了工作回老家去，咏絮不肯，说不想回小地方去生活。爸爸妈妈又陪她住了两个月，看她一切如常，终于放下心来回老家去了，爸爸还没到退休年龄，还是要回去上班。咏絮看着空荡荡的家，给卢比抓了一把狗粮，倒了半包牛奶，拖了地，自己洗了澡，换了衣服，带着卢比出门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