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高阳》落落五千

2、梅娘

　　我实在是不明白什么是下贱，什么是高贵。

　　你看看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份高贵，满口仁义道德，却是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倒是底下低贱的小人物，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坏蛋也不会说自己是好人。

　　我尤其讨厌心口不一的人，尤其是那些十四五岁的官家小姐，明明看着男人脸都红了，还要压住自己心里的春思，柔柔弱弱地说一句“全凭父母做主。”

　　她是尚书家的女儿，以才出名，比我大了一岁，才刚满十四岁，比我母亲生下我时还小一点，眉眼弯弯，脸蛋圆圆，抱着只哈巴狗儿，明明四书五经都读透了，还要说自己不识字。

　　“你明明不就是识字的？来跟我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看是哪位公子看上了你。”我调笑到她，捉弄到她。

　　她呆愣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公主莫要取笑我了。”

　　我只觉得她可怜，读了这么多书，只憋出了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实在是不想跟她玩儿，可惜在宫里只有这样娇滴滴的小姐能进得来，再不就是阴沉地要吃人的守了不知几年寡的老寡妇进宫请安。

　　我翻了一个白眼与她，“你喜欢罗家大少爷对不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见他脸就红，喜欢就去跟他讲，再不讲，以后嫁给了一只猪头，可是要抱憾终生的。”

　　尚书小姐，脸色又一红，“公主…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爹收了一个与你一般大的姐姐进房，也没见他害臊，说到底，还是女人给自己上的枷锁太重了。”我还不知她叫什么，于是又问道她，“你叫什么名？我去帮你说。”

　　“苏..苏梅娘”

　　我思虑了一番写下，‘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落款苏梅娘。

　　“这首诗怎么样？”

　　苏梅娘有些无奈地对我说道，“公主定是上课没好好听，这是思妇对游子的诗。”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都是情诗不就好了！”

　　见我说话语气重了些，苏梅娘膝盖一软直接跪下。

　　我登时无语，干嘛呢？我又不是恶鬼。

　　“起来，不许跪，我给你想办法表白呢，又不是玩你。”

　　苏梅娘急得快哭出来了，“若是父亲知晓了我做出这等事情，定是要责骂我的。”

　　父亲！父亲！又是父亲！这个词可真令人讨厌。

　　“起来！”我又说了一遍，“大不了我保你。”

　　“可我毕竟不是公主啊。”

　　我愣住了。

　　听了她这一句话，我才缓缓收回了落款的笔，的确，我能活得肆意妄为，是因为
　　我是皇帝的女儿。

　　而有人不是，就无法活得与我一样自在。

　　我叹了一口气，又急得抓耳挠腮，怎样能跟一个男人私下见面？这居然成为了一个难题。

　　苏梅娘的眼泪落了下来，看得我心烦气躁。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迟早会给你机会让你与罗公子见面的。”

　　苏梅娘的眼中带着些感激，更多的是无奈。

　　“我们女人，就是这样，终身大事也不能自己做主。”她感叹地说道。

　　“能从你口中听见这句话，也不枉我跟你玩了这么长时间。”我有些欣慰。

　　苏梅娘应该也逐渐看见了这个世道对女人的不公，看见了总归是好事，比蒙着眼睛骗自己好多了。

　　苏梅娘抬头看了看我，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道，“公主，我想学骑马。”

　　我听了更是惊喜，从来只有先生教我的份儿，没有我教别人的份儿，天知道我多想当老师玩玩。

　　之后的十天半个月里我都没出宫门，就在宫里练马场里，骑着矮脚马跟着苏梅娘玩耍了。

　　直到有一天，玩过了头，苏梅娘摔下了矮脚马，这日子才算结束。

　　“闹腾这么大，在做什么？”

　　我拉着父亲撒娇道，“我在教别人骑马。”

　　“哦？朕的小公主也学会当老师了吗？”

　　苏梅娘骑在矮脚马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怎么下来，看着我的父亲是一阵好笑。

　　“这么看来，是朕的小公主还没成功呢。”

　　苏梅娘一阵羞恼，她急着想下来，又被困在马上下不来，忽地摔了一跤，在御前失了仪。

　　好在矮脚马就是矮，摔下来没什么大事，就是在皇帝面前出了丑态，够她吃一壶了。

　　我正准备求情的时候，我的父亲开口了。

　　“你抬头给朕看看。”

　　苏梅娘懵懂地抬头了，眼神之中一派天真。

　　或许就是这天真气吸引了父亲吧，他宣布了一件令我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模样倒是好看，可以进宫做个玩意儿。”

　　我心中一紧，连忙问道苏梅娘，“啊啊啊等一下啊父王，梅娘我记得你是不是好像有婚约？”

　　梅娘理解了我的意思，但她又不能撒谎，只能搬出她的父母来，“梅娘的婚约由父母决定。”

　　父亲好似是有点失望，“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新鲜的小玩意儿，可惜有主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什么玩笑，我爹都五十三了，还要让十四岁小姑娘伺候，也是没脸没皮。

　　苏梅娘感激地看向我，眼中渗出了一点点泪。

　　我拉着苏梅娘吨吨吨地跑了，抛下一句，“梅娘受伤了！”

　　父亲好笑地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后脚就招来了尚书。

　　“朕问你，你家那个小女儿可有婚约在身？”

　　尚书思虑了一番之后，摇头说道，“小女身上暂无婚约，以前有个小儿，可惜早夭。婚约也就作废了。”

　　说实话，那个早夭的小儿实际上还是好好活着，但是尚书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皇帝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再加上自己女儿在宫中呆了有一个月，若是皇帝看见她女儿的容貌，想要收入宫中，也未尝不可。

　　“那就让她入宫吧。”

　　我是打死也没想到，我的玩伴，就这样成了我的小娘。

　　她进宫的时候，穿着素淡，头顶插了一只梅花，是那样的美，进入了宫中，头上的梅花花瓣，掉落了一片。

　　她哭着跟我说道，“公主，这难道就是我们女人的命运吗？”

　　我当即将她拥抱，与她说道，“不是的！”

　　只有这三个字，再无其他。

　　我的母亲这时候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有了男孩傍身的她从昭仪变成了贵妃，按照规矩，我的小姐妹还需要向我母亲请安。

　　我想到这个画面就感到窒息，一个人已经被啃食殆尽了，又一具新鲜的尸体进来，向着被迫害的前辈致礼。

　　“梅娘。”我拉住她的手说道，“无论如何，我会在宫里保护好你的。”

　　梅娘挣脱开了我的手，摇头说道，“不需要，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她的挣脱，并不是什么对我的怨恨，而是——

　　到现在她才看清楚真相。

　　没有男人会怜惜保护你，他们始终都是把你当成了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用来交易的玩意儿，不能依托于哪位哪位公主的保护，因为公主也不过是依附在皇帝身上的附庸，只有自己掌握了权力，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我何偿不懂？我懂得透彻。

　　可惜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哪里来的能力去反抗这巍巍大山？或做溪流，滴水石穿，或做杂草，用根枝一点点浸透。

　　我闭上了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梅娘原型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