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如锦》月泠

21、第 16 章

　　锦铮以前很讨厌东京。东京这个城市，教会她的只有世态炎凉，人情冷落。
　　曾经，走在东京大街上的她，看着那些用钢筋混凝土堆积起来的高楼大厦，觉得就像是要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现在，在一千多米的高空上，看着下面的灯光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那般，一点点的汇集到中心的那片辉煌的海洋中，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又气势压人的高楼，在灯火的包围之下，像极了一个个五光十色的琉璃盒子，真有种童话般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京，如此的梦幻迷离，如此的光彩斑斓，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锦铮也同样不曾见过这样的东京。
　　在这一千米的高空上，心忽然也变得有些遥远，那些记忆中纷纷扰扰的往事，到底都是谁的？而今日发生的种种，又全部都是我自己的意愿吗？难道冥冥之中没有主宰吗？
　　此刻，脑海中那些沉痛的画面，全都化做一只只的利箭，射向我的心中。
　　“不二学长想听故事吗？”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不二，他的脸因为晦暗的夜色而显得格外朦胧，比以往更觉得遥不可及。
　　“以前呢有一个小女孩，她曾经站在这个繁华世界的顶端。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光彩绚丽，但是却从来都不曾看清过这个世界，她不知道琼楼玉宇，不甚清寒。她在高高的云端上俯瞰着这个紫陌红尘，她曾经以为天空离她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也从来不知道站在地上看天空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等到有一天，她忽然从高高的云端掉落到地上，天空一下子就遥不可及。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也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待在地上。”
　　“西园寺……”不二深深的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
　　“她曾经想过要做一个平凡的人，可惜她不懂得。也没有人去教会她，其实站在地上看天空，也是一样的美丽。”
　　西园寺锦铮不是没有想过，从今以后告别那个繁华的世界，只做一个平凡的女孩。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她的家族也不允许她这么做。所以，西园寺锦铮剩下的，只有冷漠和悲哀。
　　“现在有人想送她一对翅膀，让她再回到那高高的云端上去。可是那对翅膀的代价很大，所以我就帮她决定不要那对翅膀了，从此就安心的站在地上，看看天空，或者会觉得更加的辽阔和高远。”
　　我没有去看不二的表情，但我相信他还是听懂了这个故事。今天似乎注定要发生很多事情，从飞离地面的那一刻起，纷纭的记忆扑面而来，交错缠绕，我的，锦铮的，那些遥远的和眼前的，挥之不去。
　　“这么决定，不会……后悔吗？”不二的眼睛里有着光芒在闪烁，很温暖。
　　“有一点犹豫，但是不会后悔的。我想，她也找寻过怎么样才能做个平凡而普通的人，我希望我能帮她找到。”
　　“西园寺，”不二的眼里似乎映着那些辉煌的灯火，让人有些不自觉的陷入进去，“就算有一天找不到也没有关系，一个人或许会找不到，很多人一起就可以了。我想她以前一定只是一个人在努力，现在就不是了，对吗？”
　　“是啊，她以前如果懂得就好了。只不过她一直是很骄傲的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别人都不喜欢她。”
　　“也许，还是会有人喜欢她的。”

　　不二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姣好的面容映衬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夜空下格外的梦幻。这个有着上天太多恩赐同样也有着太多悲伤的女孩，是不是第一次这么跟人说起自己的故事？可是又为什么，她的语气神情是那么的事不关己，仿佛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和现在这个跌落云端的女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那些悲伤，从她的口中，渐渐弥漫到整个空气中。如果不是自己的悲伤，她又何来如此的哀痛？不二觉得自己似乎也被感染了，却说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
　　此刻，他们面对面的在一起，可是那个女孩曾经的世界，是离他那么的遥远，就像天空和大地的距离。他一直站在地上仰视着天空，而在云端上的她，却从来都不曾向下看过。
　　他只知道她很悲伤，却无法理解她的悲伤。
　　在认识西园寺锦铮之前，不二就听说过很多很多关于她的事。似乎大家对于她那样的女孩子都十分的好奇，又有着一丝并不算恶意的嫉妒。
　　曾经是高贵的世家千金，现在却沦落为普通的平民百姓。但是依然那么的神秘和高傲，那么的冷漠和矜持。是该同情她，还是该嘲笑她？
　　但是，不管是哪种感情，大家都愿意谈论她。把她的一切，不管有的没的，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不二从来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只是别人在说，他也会在听。他以为像西园寺锦铮那样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自己有交集。可是呢，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他们现在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可以看见彼此眼中的自己。
　　但是不二看不到锦铮眼中的自己，她的眼睛太浑浊，里面有太多的纠纠缠缠，模糊不清。或许是此刻太黑暗，或者是她自己也从来未曾理清。
　　真是可惜了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会吗？会有人喜欢一个那么骄傲，又那么冷漠的人吗？”她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国度，没有任何的起伏与温度。
　　“西园寺在乎吗？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为什么不在乎？锦铮才，我才只有14岁，不是吗？”
　　“因为西园寺从任何一个方面看起来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就算是年龄，也完全成熟的不像只有14岁。”
　　西园寺锦铮，一看就知道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心智。是因为经历过很多吧，可以把自己藏的很深，让别人完全不知所措。
　　她笑了，笑的有些悲哀，却很美丽。
　　“不二学长觉得那是成熟吗？”
　　“以前是这么觉得，觉得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又经历过那么多的人，就算是和自己一样的年纪，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不一样的。”
　　从不二有意无意间听到的各种传言来看，西园寺锦铮就是这么与众不同的一个人。别人无法了解她，她似乎也从来不寻求别人的理解。
　　“看来，锦铮真的很失败。”
　　因为从来不知道要如何做，要如何与别人相处。不知道应该怎样融入同学的谈话中，怎样自如的和一个普通初中女生那样，只关心明星八卦，关心星座占卜。
　　其实锦铮一点都不成熟，相反，很稚嫩。
　　“不过，现在觉得自己想的太理所当然了。是啊，你只有14岁，西园寺锦铮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14岁的女生。因为从来没有站在地上看过天空，当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所有人都只是喜欢看热闹。”
　　不二自然还是相信大部分的传言的，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西园寺锦铮就是这个样子的，她不要我们的理解关心，不需要任何平凡人的理解关心。
　　因为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不过，她的确有一点失败。好在，她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不是吗？”不二看着眼前的这个女生，“所以，她现在也不是那么不讨人喜欢了。”

　　我轻轻的一笑。不二，你真是个既温柔又尖锐的人。
　　是啊，以前的一切锦铮也有错。她没有让别人知道她很想让大家喜欢，反而让人觉得她怎么会在乎这些。因为锦铮以前似乎是无条件的被人喜欢着的，当然，这全部都是假象，至少很大一部分是。
　　“我会记住学长的话，也会更加努力的。”锦铮，一定是想让别人喜欢自己，不是因为家世容貌，只是那种普通又平凡的喜欢。那种存在于普通人之间的简简单单的喜欢。
　　“时间真快，我们就要到终点了。”不二不甚惋惜。
　　“是啊，意犹未尽呢。”我看着下面的灯光又开始一点点的稀疏，已经飞过了那最繁华绚丽的地方，浮光掠影，灯火辉煌。以后偶尔能这么看一次，我也心满意足了。
　　“怎么样，没有失望吧？”
　　“怎么会呢，我实在是太惊喜太感动了。没想到，东京是可以这样的。从另一个角度看，竟然会有一种亲切又梦幻的感觉。”
　　“那我还真是很高兴。因为我一直很喜欢东京，也希望西园寺也可以喜欢。”
　　“是啊，不二学长今天成就非凡。”我狡黠的一笑。
　　走下直升机，美妙的时刻就此结束。我们又回到了地上。
　　夜晚的风真是很冷，我还穿着裙子，现在都有些发抖了。
　　“我们现在是回去吗？”我似乎还处在兴奋状态。
　　“当然了，已经有点晚了，我们还要做公车，女孩子不可以太晚回家的。”说着，不二率先快步走向了公车站。
　　“那不二学长难道可以很晚回家吗？你也只是初中生啊。”我也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偶尔一两次还是没关系，毕竟，我可是很听话的好学生。”不二回头朝我一笑，步子依旧很快。
　　“哎呀，你走慢一点。”明明就知道我运动不行，都快跟不上了。
　　“还是走快一点的好，这样才不太会觉得冷。”
　　等公车又等了好一会儿，我的手脚渐渐地变得冰凉冰凉，还是不时有打喷嚏的冲动。期间，山田太太来了个电话，不二那边也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看来，你这个好学生也不是那么回事吗？”似乎不二在电话里被盘问了好一番。
　　“啊，由美子姐姐就是这样，喜欢问问题。”不二避重就轻。
　　“有姐姐很好啊，就算是被问问题，还是自己的姐姐来问更好不是吗。”我跺了跺脚，实在是冷的有些不行。
　　“很冷吗，要不要……公车来了。”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那辆公车才姗姗而来。
　　不过，车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至少我没有再发抖了。